现在,有数量不少的当代艺术展,尤其是新媒体艺术展,观众进入展厅,首先不是看到一件件艺术作品,而是感受到一个个由作品与空间共同构成的场域。在这样的展览现场,作品和空间的关系密不可分,彼此依存,互相成就,展览本身才是完整的艺术表现。
事实上,这是创作者利用新媒体和科技艺术等手段,把展览从视觉的欣赏推向一种全息的“沉浸式”体验。在这里,空间不是展览展示的一种功能性背景,它本身是语言,是构成作品很重要的组成部分。由此,展览空间得到了拓展,变成了特定的场域,作品与空间的关系得到了重塑,艺术作品与展示空间共同构成完整的艺术表现,最终,让展览本身成为整体性的艺术作品。
比如正在宝龙美术馆“RONG·源空间艺术展”上展出的一件作品《迷雾森林》,就是艺术家利用科技手段,运用仿真的手法对整个展览现场进行了一种动态化的场景与氛围的营造。迷雾中的人造自然景观时隐时现,亦真亦幻,像是当今人类境况的一种隐喻。
《迷雾森林》
回顾艺术史,我们会注意到,在极少主义出现之前,艺术创作重视艺术本体的推进,所以艺术发展史基本就是形式与风格的交替史。所有变化都发生在画框之内或者基座之上,画框与基座内在地赋予了艺术品连贯的、独立的本质,但又外在地隔绝了艺术品与周围空间所有的直接关系。到了极少主义,开始对空间进行改造。极少主义常常不单单是一件作品,更多是通过一组作品的陈列营造一种剧场化的空间,让观者置身于空间中来激发观众对艺术的体验,并且削减具体的内容,让内容的少来补充观者想象的多。而后,装置艺术的出现,则让艺术的剧场化更进了一步。今天,艺术创作与展示艺术之间已不再有泾渭分明的区别,艺术家将自己的主权领域从单件作品扩大到整个展览本身。装置艺术对空间的拓展,也让整个空间可以作为一种沉浸式的实验。此时,美术馆从展示空间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场域,观者不再是凝视某一幅作品,而是进入由装置构建的剧场与之互动。
比如2015年,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曾经推出韩子健个展,此展是以剧场化的呈现方式缓缓展开,整个展厅被营造成一个宏大的空间场域。很多观众带着原本对美术馆的预期来到这个展览现场,误以为走错了地方,来到了一个工地现场,于是带着疑惑和震惊穿梭其中。艺术家就是希望通过这种场域化的视觉呈现,来激发观众的思考。
事实上,人天生就有从空间中体悟情感的本能,场所的形态使人本能地感知其中的精神层面。人与环境对话和沟通的前提是人对空间的感知,而这种感知能力跟人的情感、过往的生命经验、知识结构等紧密相连。
2014年夏天,笔者在纽约圣约翰大教堂,猛然撞见徐冰的作品《凤凰》,带给我精神上的震撼与感动至今难忘。大教堂极其庄严和神圣的场域氛围,赋予了两只伤痕累累,却又依然展翅高飞的“凤凰”,以一种凤凰涅槃般的崇高感,同时也构成了作品与空间之间一种特殊的精神张力,由此互相生辉。
对于当代艺术来说,场域承载着一种观念性的空间表达,场域既可以指具体的存在,又可以指代虚无的意象,甚至人的互动行为,都是场域的存在。2021年10月,在临港当代美术馆举行的“液态——2021上海当代艺术展”上,最吸引观众与作品进行互动的是艺术家徐跋骋创作的新媒体艺术作品《潮汐》。这件作品借助最新现代科技,通过模拟大自然潮涨潮落这种自然景观,让人充分感受液态所具有的形态和特性。观众置身于这样的场景氛围中,通过想象和联想,以为自己真的身临其境,来到了海边。这种虚拟与真实相结合的美妙体验,让人留恋忘返。
《天气计划》
此外,场域不仅引发观众的现场感受,更重要的是催生观众的思考。2003年,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在泰特美术馆涡轮大厅展出了现象级作品《气象计划》。这件作品利用单频率黄色灯光,模拟了一个辉煌的诗史级般的日落景观。埃利亚松运用空气加湿机把糖水制成犹如伦敦城中常见的大雾,又用数百个纯黄光色的单频灯组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光盘,并把大厅的天花板改造成镜面。展览期间吸引的参观者数量累计达两百万人次,每天都有海量的观众进入泰特美术馆,一睹这壮观的景象。人们被暴露在这样巨大的太阳之下,或敬畏、或伤感、或沉思。埃利亚松以艺术重现自然景象,就是希望引起人们对生态问题的关注。由此,可以说,空间的精神含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空间的质量和能量。
综上所述,当下,艺术的宗旨在于不断激发新的审美体验。而我们正在面对和接纳一种新的艺术生产方式,以及一种新的感知和审美体验的观念。从一种严肃的、充满意义的艺术,过渡到关乎气氛、体验和愉悦的艺术;从一种关注意义和信息的美学,发展为一种关注感官,使观者完全沉浸于整体体验中去的“审感”的美学。所以,倘若你进入一个场域化的展览现场,不妨听从意大利电影大师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一个建议:“你进入一个空间里面,要先沉浸10分钟,听这个空间跟你诉说,然后你跟它对话。”
作者:傅军(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副馆长)
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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