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日记》是安德烈·扎伊采夫的第三部电影长片,也是他个人创作风格的转型之作。影片将镜头对准了近代史上最血腥战役之一的列宁格勒保卫战,战役期间纳粹德军对列宁格勒展开了长达900多天的围困,造成了150多万人死于饥荒、严寒和疾病。
经历过两部长片的成功后,选择拍摄这样一部商业属性较弱、也并非实验性十足的战争题材影片,足以证明这个选择在他的脑海中绝不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是他最想要表达的对象,甚至可以说是他进行艺术创作的重要驱动力。因此,该片的诞生并非偶然,而是扎伊采夫电影创作生涯的一次真诚的回归。
影像分隔现实与梦境
《攻城日记》改编自列宁格勒保卫战幸存者之一欧嘉·伯戈尔茨的回忆录和俄罗斯作家达尼伊尔·格拉宁的小说《围困纪事》,从欧嘉的视角以纪实手法再现那段惨烈的围困时期。安德烈·扎伊采夫曾经进行相当长一段时间纪录片的摄制和研究,因此他的故事片创作也多以纪实风格见长,《攻城日记》更是将这一风格推向极致。
首先,导演选择黑白影像作为电影的主体形式,用以展现围困时期列宁格勒的一派惨象,同时使用彩色影像来表现欧嘉的梦境和回忆段落。这样的策略会带来极为强烈的对比效果,特别是在开场部分:漫天风雪中,纳粹军营里年轻的军官为昨夜新婚的妻子披上俄罗斯羊皮外套,并且让她操作加农炮,巨大的炮火声逗得她咯咯直笑。通过军官妻子手中的望远镜,我们看到了射击的目标,那是萧瑟寂静的列宁格勒。
镜头中,列宁格勒的城市景象由大到小静照般渐次呈现,最后停在一扇门前,那是女主角欧嘉的家,而她被刚刚的炮火震醒。欧嘉的脸被放大至特写,但是还是那样的肮脏模糊,只依稀分得清那是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脸,和那个纳粹军官妻子一样的年轻。
这个对比是如此残忍,同样的花朵开在了不同的土壤中,虽然同样是冬季却面临着迥然不同的境遇,一边是温室,另一边则是荒野。
梦境中的乌托邦
《攻城日记》中,欧嘉的回忆大多以梦境的形式先后出现。前两次是关于父亲的,后两次是关于母亲的。
在回忆中,父亲从未露面,只有宽厚的臂膀和有力的大手这样的特写画面。直到欧嘉与父亲重逢,我们才得知父亲的样貌。但是此时的父亲并未认出欧嘉。梦境中看不到父亲面容的女儿,现实中认不出女儿的父亲,梦境与现实构成了一种奇妙但又悲伤的因果关系。柔和的滤镜、斑斓的光斑和小女孩的特写构成了回忆里梦幻的景象。也许梦境的源头只是曾经日常生活的一小截回忆,但是在现实的比较之下却成为了欧嘉唯一的乌托邦。
梦境也并非是对回忆单一的排布陈列,而是沿着一定的变化轨迹来参与叙事。故事的开始,欧嘉处于饥寒交迫的境地,梦境中父亲却为欧嘉买来她最喜欢的冰激凌饼。欧嘉第二次想到父亲,则是在她想要放弃这趟旅程时抬头看到了冰雪覆压的树枝。她想到了曾经和父亲嬉戏的田野,那时的树木郁郁葱葱。
即将找到父亲的欧嘉先是梦到了正在唱歌的母亲,和父亲重逢后则是梦到了正在祷告的母亲,也正是在这里梦境与现实完成了交汇。母亲跪拜的神像在小欧嘉眼中像是美丽的花朵,于是她跑到田野中找到了父亲说的“和平之光”玫瑰来祈祷。玫瑰是重逢后父亲为了让欧嘉重燃生的希望时提到的花朵,他和欧嘉约定要坚持到花开的时候。
在祈祷结束的时候,小欧嘉看向镜头,像是《四百下》中安托万直视镜头一般震撼心灵的瞬间。色彩褪去,旁白再次出现并告诉我们后来的故事:两年后父亲病逝,但是他种下的玫瑰开了,欧嘉也坐着电车去看了这些花。1944年1月,围困结束了。
道德困境下的情感考验
对于列宁格勒的人民来说,战场不只是在炮火纷飞的前线,更是在遭受着饥荒和严寒的日常。
镜头跟随欧嘉艰难的步伐将列宁格勒的惨象逐一呈现。街头巷尾散落着许多尸体,角落里的尸体更是堆积如山。而积雪覆盖的道路上像欧嘉一样拉着尸体前进的人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行人,他们的身后都是已经冻僵了的亲人的尸体。
而其他幸存者则是行将就木,由于长期用机油点灯,人们的脸上都被熏黑了,饥饿和寒冷更是让他们步履迟缓。他们和尸体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在空袭警报来临时,排在面包店前的人们一动不动,他们对死亡已经冷漠麻木。
只有一个老妇人发现自己被炸掉了一只胳膊后发出了一声难得的惊呼,但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只炸飞的手里握着她全部的面包券。这些地狱般的景象下终于有人发疯,一个老头开始怒骂纳粹和战争,但是愤怒之后他力竭倒地。
当生活都成为了战役,列宁格勒陷入了危险的道德困境,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自然会挑战道德的底线。一辆前往孤儿院运送面包的推车翻倒在地,等候在面包店的人们见到整块的面包仿佛丧尸一般蠢蠢欲动,但是在工作人员的拼命解释下,最后人们还是“放过”了这些面包。
列宁格勒人民的精神支柱就是他们对生的意志,是出于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诚和热爱。正如影片中常见的节拍器声。收音机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成为了列宁格勒人的精神支撑,即使没有电台节目播出,只有节拍器的声音,也意味着列宁格勒还在坚持,他们也还没有放弃。
在物质需求完全无法满足的环境下,人的情感是否还是必需品?对于生的意志又能否坚持下来?这个问题扎伊采夫借欧嘉父亲之口给出了答案,他收集小物件、种玫瑰花还鼓励欧嘉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永远记得战争和战争带来的苦难,他们才会成为真正的人。
在片尾字幕滚动时,影片却并没有结束,而是出现了战时电台所朗诵的一首诗歌,那是欧嘉重获新生后所写下的,关于生的意志和对战争的铭记。
作者: 杨涵(青年影评人)
编辑:徐璐明
策划: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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