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

1974年的冬天，段君毅当时还是中共四川省委书记，他冒着极大的风险，精心组织我们保护彭德怀的骨灰盒，使彭德怀同志的骨灰盒能够完好、安全地在四川成都整整保存四年，直到1978年冬，中共中央给彭德怀举行隆重的平反昭雪和追悼大会时，及时将骨灰盒送到北京，保证大会的按时召开。

当时我在四川省委书记杜心源身边做秘书工作。我受段君毅和杜心源的指派，和一些同志直接参加了对彭德怀骨灰的保护工作。

彭德怀是我国的开国元勋之一，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深受广大党员和人民群众的爱戴，但后来却遭到迫害，于1974年11月29日在北京301医院含冤去世。彭德怀去世后，当时的专案组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说：“彭德怀是里通外国、阴谋夺权的反党分子，我们意见，将其化名王川，尸体火化后，骨灰存放成都一般公墓。”

1974年12月下旬的一天，彭德怀的骨灰盒，由两名身着军装的人从北京乘飞机秘密送到成都。骨灰盒上只贴了写着“王川，男”这样三个字的一张小纸条。送骨灰盒的两名军人手持中央专案组的介绍信，来到省革委办事组，对一位负责同志提出，要亲自见中共四川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委会主任、成都军区政委刘兴元，省委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李大章，省委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段君毅。

他们见到四川省委的三位主要领导时说：“按中央领导的指示，我们送来了这个骨灰盒，内装彭德怀的骨灰，经组织决定更名改姓送到成都存放。这个骨灰盒就放在一般群众存放骨灰盒的地方……这些情况，你们三位知道就行了，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要绝对保密。”最后才向省委三位主要领导传达了周恩来总理的指示：要精心保管，时常检查，不准换盒，也不准移动地方，以免查找时弄错。这可以看出，已身患绝症、处境险恶的周总理当时的良苦用心。

刘兴元、李大章、段君毅听了两位军人的介绍，心情都十分沉重，好长时间低头不语。在当时的形势下，他们虽然十分悲痛，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说：“省委一定遵照中央的指示，认真存放好彭德怀的骨灰盒，绝对保密。”送骨灰盒的两位军人回驻地后，刘兴元、李大章、段君毅三位领导立即研究如何存放好彭德怀的骨灰盒问题，决定要尽快将彭德怀的骨灰盒安全地转移到成都东郊火葬场保存，此事由段君毅负责组织安排。

段君毅当时身体很不好，美尼尔氏病复发，卧床不起。他就把这件事交由省委书记杜心源具体负责。但是，按当时的“纪律”，他又不能把这是谁的骨灰盒告诉杜心源；同时，为了稳妥、安全，他又要杜心源把具体经办人叫到他那里去，他要当面再向这些同志直接交代。当时省委正在锦江宾馆召开地委书记会议，会议的具体组织工作，由杜心源负责。所以，杜心源一直住在锦江宾馆西三楼41号房间。杜心源就叫我把办事组副组长张振亚请到他房间来。他对张振亚和我说：“中央派专人送了一个骨灰盒来成都保存，时间很紧急，责任很重大，由你们两人直接办理。现在你们两个马上坐我的车去省委段君毅书记那里。他等着你们，要向你们亲自交代如何办好这件事。在办理过程中有什么事，你们再直接向我报告。”

段君毅住在省委书记院七号楼。他叫于秘书把我们带上二楼他的卧室，那里门窗紧闭，连窗帘都严严实实地拉上了，屋里没有一点光线。于秘书把我们带到他床前，轻轻地说：“段书记，你要找的两位同志，杜心源同志叫他们来了。”

段君毅不能动弹，仍然静静地平躺着，眼睛微微闭着，眼泪却从他眼角涌出来，顺着脸颊一直滚落到枕巾上。他没有去擦拭眼泪，只是轻轻地、缓缓地对我们说：“心源同志本来已经给你们讲得很清楚了，我这病发作起来就不能动、不能见光；但还要请你们来，我再当面向你们两位具体经办这件事的同志说—下，就是因为这个骨灰盒事关重大，出不得一点点差错。”说到这里他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才又说：“你们要尽快安全地把这个骨灰盒转移到成都东郊那个火葬场去存放。要向火葬场的同志讲清楚，要绝对保证骨灰盒的安全。骨灰盒存放好后，没有省委的批准，任何人不准移动，不准更换盒子；你们还要经常去检查它的安全……”

段君毅讲到这里又有些悲伤，眼角盈满了泪水，不再说话。等了一阵，我们正站起来准备向他告辞，他又说：“你们别急，坐下听我说。保管好这个骨灰盒，周总理是有指示的，千万出不得差错。你们必须保证：一是绝对安全，二是绝对保密。”我们都一一答应了。

▲彭德怀（左）与周恩来

经杜心源并报告段君毅同意，这件事又由办事干练的行政处副处长杜信和我联系办理。12月23日上午杜信到宾馆来和我商量后，他去楼下从两位北京来的军人那里取上骨灰盒，又通过民政局联系，于当天下午就去成都东郊火葬场把这个骨灰盒存放好了。杜信还向火葬场的具体经办人讲了保存好骨灰盒的重要性，并要他们保证骨灰盒的绝对安全。

杜信存放好骨灰盒，立即回到锦江宾馆杜心源的房间，向他汇报骨灰盒的存放情况。杜信说：“心源同志，一切都办好了，骨灰盒的存放编号是237号。但是，万一骨灰要取，要凭卡才能取得出来。现在骨灰盒寄存卡怎么保存好？放在什么地方最安全保险？”

这个问题事前大家都没有想到，杜信提出来才感到是一个问题。大家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就有些着急了。最后我说：“这个骨灰盒寄存卡，关系到骨灰盒存放的安全，放在我们四个人中哪位同志手中都不合适，容易放失手；最好存放在省革委会办事组档案室，登记入册，作为重要档案保存。”

杜心源听了我的建议，认为可行，就高兴地说：“好！就存放在办事组档案室。”待张振亚和杜信把档案室的何淑谦接来后，杜心源向何淑谦交代了保护好这个骨灰盒寄存卡片的重要性，还说：“要把这个骨灰盒寄存卡保存在档案室，只限于我们在座的五个人知道，对外要绝对保密。以后没有办事组领导的指示，这个寄存卡片不能交给任何人。你们回去编一个号，写一个说明。”为了备查，我还在我的笔记本上，专门记下了这个骨灰盒和寄存骨灰盒的卡片的存放情况。

这些工作做完之后，我们向段君毅作了专门汇报。他对我们的工作十分满意，说你们办事稳妥、灵活、效率高。这以后，段君毅和杜心源始终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多次向我们询问这个骨灰盒的安全问题。所以，张振亚和杜信又多次去东郊火葬场检查骨灰盒存放情况。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根据陈云同志的提议，审查和纠正了对彭德怀的错误结论，重新肯定了他为中国人民革命和建设事业建树的伟大功勋，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为彭德怀举行隆重的追悼会。

但是，彭德怀已含冤去世整整四年了，骨灰盒又是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由少数几个人秘密处理的，加之层层强调“绝对保密”，参加骨灰盒处理的人都已经调动，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彭德怀骨灰盒的下落。没有骨灰盒怎么开追悼会？如何向世人交代？这使筹备追悼会的同志一筹莫展，十分着急。因此，中央军委下达指示，赶紧查找彭德怀的骨灰。

筹备组的同志经过紧张的搜寻，才找到了彭德怀的骨灰盒可能存放在四川成都这一线索。所以，12月中旬，中央专案组办公室派了两位同志来四川成都，要找省委主要负责人，查找彭德怀的骨灰盒。但是，时隔四年，当时经办安放彭德怀骨灰盒的三位四川省委主要领导都已调离四川，而且刘兴元、李大章两人又已去世，健在的段君毅调到了北京；当时四川省委的主要领导在北京开会，他们也不知道彭德怀的骨灰盒存放在成都，在家主持工作的杜心源书记和当时参与彭德怀骨灰盒保护存放的同志，也不知道彭德怀的骨灰盒存放在成都，更不会想到“王川”就是彭德怀的化名。

▲彭德怀纪念馆外的雕像

当专案组办公室的同志把查找彭德怀骨灰盒的介绍信交到时任省委副秘书长张振亚手中时，使张振亚大吃一惊，急忙解释说：“彭德怀来四川工作，我是清楚的，但从没有听说过他的骨灰盒存放在四川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专案组办公室的同志听了张振亚的回答，又失望，又着急，但又以试探的口气问道：“1974年冬天，有没有两个解放军从北京送了一个骨灰盒来成都存放？”

“有呀！那是当时的省委常务书记段君毅同志和杜心源书记亲自交我们几个人办的。但是，那却不是彭德怀同志的骨灰盒，而是一个叫‘王川’的人的骨灰盒呀！”专案组办公室的同志一听“王川”两个字，一下就振奋起来，说：“对！‘王川’的骨灰盒，就是彭德怀的骨灰盒！”专案组办公室两位同志知道彭德怀骨灰盒还完好地保存在成都东郊火葬场，高兴极了，也不去存放处核实，立即向北京报告，并放心地赶回北京复命。

杜心源书记听到张振亚的报告，先是惊愕地愣了半天，不敢相信，待回过神来，就伏在办公桌上抱头痛哭。我和张振亚也伤心地跟着大哭起来。隔了好大一阵大家才从悲痛中冷静下来。心源同志说：“一定要妥善保护好彭德怀同志的骨灰盒，同时还要继续保密，听候中央安排。”张振亚离开后，他又悲伤了好一阵。他说：“段君毅同志按照周总理的指示，保护彭德怀同志的骨灰盒，他想得细，考虑得周到，组织安排得当，指挥若定，是立了大功的呀！”

一个星期后，即追悼会召开前两天的12月22日早晨，省委办公厅突然接到中央办公厅和中央军委办公厅的电话：“已派中国民航飞机来接彭德怀同志的骨灰，飞机在成都双流机场降落，彭总骨灰要安全运到北京，24日中共中央要为彭德怀同志召开平反昭雪及追悼大会……”张振亚立即把值班报告呈送杜心源。杜心源看了值班报告后，指示张振亚从档案室把骨灰寄存卡取出来，办公厅立即派人去成都东郊火葬场把彭德怀的骨灰盒接回省委来，待北京飞机来后，立即送去。

省委、军区领导向彭德怀的骨灰盒告别后，彭德怀原来身边的工作人员，满眼泪水，双手捧着彭德怀的骨灰盒，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停放在四号楼大门前送彭德怀骨灰盒的汽车走去。杜心源带领我们在后边护送。上车前，杜心源再次领着我们向彭德怀同志的骨灰盒三鞠躬。然后，他淌着眼泪，用颤抖的双手捧着彭德怀的骨灰盒说：“彭老总，您一路走好啊！”

送彭德怀骨灰盒的车，安全、准时、顺利到达机场，接彭德怀骨灰盒的民航飞机也在当天下午安全、顺利地到达北京。12月24日，中共中央在人民大会堂准时为彭德怀隆重地举行追悼会。

彭德怀的追悼大会，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后的第二天举行的，规格非常高，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以及首都群众代表2000多人参加了追悼大会。段君毅在追悼大会上泪流满面，十分悲痛。好在彭德怀的冤案终于平反昭雪，追悼大会又如此隆重，彭德怀的骨灰盒在成都隐姓埋名整整四年后，终于盖上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旗，堂堂正正地摆放在主席台的正中央，后边帷幕上还悬挂着彭德怀的巨幅半身像。

——摘编自《中国共产党口述史料丛书第六卷》，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