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中国人民倍受苦难的时期曾写下这样的浩歌:“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我想借用鲁迅的诗句,来表达解放战争时期我利用在蒋介石“总统府”军务局(即侍从室)任职的公开身份,从事中共地下工作的斗争史。
利用职务掩护同志
掩护广东东江支队安全转移 1946年,蒋介石利用军事调处,企图把华南我广东游击队(东江支队)转移到华北地区,以便巩固他在两广的后方基地。当时国防部规定了广东东江支队北上的路线。我看到这份报告时就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皖南事变。当我了解到国防部的意图是害怕东江支队沿途散播革命种子,所以规定行军路线便于防范(当然不能排除沿途截击的可能)时,为了掩护该支队的安全,我提出将支队4000余人水运北上,既避免沿途与群众接触,又可便于监视。我的主张得到军务局内稳健派的支持和局长俞济时的同意,报蒋批准。这样就确保了我东江支队北上的安全。东江支队于1946年6月30日由广东乘船北上,于7月5日安全到达了烟台我解放区。
掩护王启明起义后安全到达解放区 1947年3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张国疆交我一份秘件电报。我接过一看,是报告王启明于3月中旬在河南汲县率部起义。这种案件本应立即呈报,因为正好是在星期六下午,张国疆早下班了,我便借机放在抽屉里。第二天是星期日,这就晚报了两天。这样既掩护了王启明安全到达解放区,我也避免了纠葛。
营救万建藩之弟 1947年夏,贾亦斌和我谈到万建藩(时任南京警备司令部参谋长)的弟弟在苏北担任一个兵站分部的负责人,因涉嫌给解放区供给物资被扣押,案情严重。万建藩只此一弟,怕被老母知道出事情。贾亦斌同时也转达了万建藩的意思,要我设法营救,并告我“万之弟可能是共产党”。根据这种情况我决定冒险尽力营救,一则是搭救同志,同时也为团结争取万建藩,当时陆大同学聚餐多是由他相约。为此,我特意接近第六科主管军法的何专员。何是蒋家的亲属,也是俞济时的亲属,为人较忠厚,讲情面,我以个人身份和他接近是有可能的。我们初次交谈,泛泛谈及历史上的“人治”与“法治”的问题。经过谈论,我给他留下了个好印象。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渐渐谈及到国民党对待共产党嫌疑一类的案情问题。何说了实情:有些是事实,但很多属于涉嫌,也有不少属于虚构,此类案件颇难处理。谈到投机处,何竟向我征求处理此类案件的意见。我例举了历史上的一些案例请他参考,并乘机问到万建藩之弟的案件,并说万建藩是现任的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其弟竟陷入“共嫌”案情,家有老母,万的心情沉重等等,还谈到了万是我陆大同学的关系。我请何慎重考虑,妥善处理。我们谈话之后,何专员对万之弟签署处理意见为:“撤职考查,待另任用”。这样即保全了同志,也团结了万建藩,为尔后开展工作取得较大的便利。
类似上述情形在我经手的案件中还有一些。每次遇到这种事,我总是在合法条件下设法掩护,为之开脱。如云南的朱家壁同志我也掩护过。
斥敌
处在敌人的机要部门,在工作、环境中总是险境丛生的。1947年夏,张国疆告我第三科来了一位高参,可能是三十二军的尹国祥,问我是否认识。我一听有些疑虑,因为我考陆大特七期时,借用了商震先生办的河北军事政治学校的证件,当时遭到尹国祥的反对。现在他也到军务局,引起我的警惕。当时该局副局长毛锦彪与尹国祥气味相投,沆瀣一气,更引起我的注意。果然时隔不久,军务局后楼我的宿舍被检查了,书桌上抽屉里均被翻乱了。不久我因事到俞济时局长办公室,俞不在,遇到毛锦彪,他突然盛气凌人地叫住我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好好干我把你关起来。”我佯装不知何事,他拍着桌子大吼:“你干的事,你明白。”当时我想在反动派面前绝不能后退,于是反唇相讥,指斥毛锦彪:“你不讲理,老子不干了。”我愤懑地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把脚一跺,回到四科办公室,当即向张国疆提出:“我干不了,不干了,请向局长报告,辞职撤职都可以。”说完想抽身离开军务局。张国疆处事较稳,冷静地对我说:“你先回家休息,此事由我妥为办理。”我借机出总统府回家后,当夜嘱家中收藏好家中的马列书籍,焚毁有关材料等。我闭门不出,做了最坏的准备。过了几天,接到张国疆电话,约我去军务局。见面后他告我已向毛锦彪作了疏通解释,并向俞济时报告了我工作努力,为人正直的情况,嘱我照常上班,安心工作。这样事态平息了。不久在一个纪念会上,局长俞济时讲话时有意提出:“军务局同仁应团结一致,努力工作,不要随意指责,更不要把青年逼上梁山。”俞济时意有所指,同时也为我开脱。不久毛锦彪调国防部工作了。
结婚与释疑
经过和毛锦彪的这场斗争,尹国祥以往那种小人得志的姿态反而收敛起来,不敢再兴风作浪了。但这场风波惊动了关心我的同学好友。特别是联勤部的黄警华及宋光烈、刘经霖等同乡、同学均很关心我。他们向我提出,应当结婚,以免议论纷纷。并以实情告我:“在重庆陆大读书时,有人就怀疑你何以不结婚。”1947年冬,经刘经霖(时任南京警备司令部上校参谋)介绍认识了他的表妹敏如。经相互了解,双方都认为很合适,1948年3月我们在杭州结婚。
婚后我们回到南京,我趁假期约同学便宴,依次访问诸友。为了报答黄警华的关怀,我偕敏如先行拜访;又承贾亦斌举办舞会与同学相见。经过连日周旋,我结婚的消息自然传遍了军务局。又经张国疆、杨振兴先生的解释,对我的怀疑明显地消失了。不久,张国疆调任驻苏武官,俞济时让我接任第四科科长,少将高级参谋。我乘机把杨宝贤同学调到四科协助工作。形势一变,我便于开展工作了。
和敏如结婚后,有了一个助手,来访同学大都由她接待,有事她就直接到总统府告诉我。这样,我开展工作方便多了,也比较保密。
因公赴北平,趁机见傅作义
1948年新年之后,我出差去北平。当时傅作义坐镇北平,统率华北军政,我很想和他见面谈谈。因为我和他有一定的友谊。1927年涿州战役,傅一战成名。战事结束后,他被张作霖父子羁押在保定。1928年北伐军进到陇海线时,我正在保定河北大学读书。是年夏季的一天,父亲的朋友约我共同帮助傅作义逃出了保定,摆脱了奉军的看押,经白沟河到达天津,接管了天津警备司令部,肃清了张宗昌、褚玉璞的残部,开创了北伐军在天津的胜利局面。我大学毕业后,未再和傅会面。这时华北战事方酣,我希望见到他,做做工作,推动形势的转变。
到北平后,我首先和陆大同学孙伯举联系。当时他是北平行营的参谋处长。我告他了来京目的,提出想见见傅作义先生,顺便看看陆大的同学。从孙伯举、罗文浩(时任河北省保安司令,陆大同学)处我了解到了北平形势,并得知傅作义新任“华北剿总”,家住总布胡同。电话联系后,傅约我第二天一早到他家去。我到后,他牢牢握着我的手说:“已多年不见了”,不禁慨然,若有所思。接着他说:“我原定今早飞天津、唐山视察,伯宇来访,暂缓出发,借叙渴念。”他问我过去学医怎么进了总统府军务局当参谋,对此他表示惊异。我了解傅的治军精神,他初接“重任”,抽空接见机不可再,我决定倾吐真情。
我向他谈了抗战期间我志愿从军报国,以后考入陆军大学,经蒋召见,调到军务局(原侍从室)的经过,并告他这次来京、津是想看看华北情况。我话音未落,他转了口气,说:“你有使命来京吧?”我诚恳相告,自己是以世交晚辈身份来看先生的。他听后转为愉快,叫我坐到近前谈心,我乘机谈了几个问题。
首先谈了八年抗战之后蒋介石又发动内战的形势。1946年全面进攻失败,1947年重点进攻又遭失败,损失惨重,军无斗志;解放军已插入大别山区,把战争引入中原腹地;政治上李济深等国民党元老又建立了革命委员会,国民党分裂,蒋家天下岌岌可危。造成这种失败的主要原因是蒋独裁专断,违背民心,发动内战,国民党内部腐败无能,其失败只是时间问题。接着,我向他说明危难之中蒋把华北重任委以先生,战则难操胜券,败则责任在身。我与先生情属至交,曾患难与共,所以借来京机会,妄进一言,请先生慎思。我谈了之后引起傅的沉默。接着我讲了一段历史,引用楚汉相争、谋士蒯通说韩信的故事:“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不可言。”又说“楚汉相争,非贤者不能息天下之祸。”我记得讲到此处,傅先生问我此事出自何处,我答曰《史记·淮阴侯列传》。他很认真地记在本上。我借此拜别,他送我时颔首示意,表示惜别。
在北平1个月,访问了当时的军政首脑及在北平的同学,基本上了解了华北局势,公事告一段落。1948年春节前回到了南京。
作者:段伯宇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柳青
*本文摘自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中共党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