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12月12日,六十岁诞辰的那一天。小津安二郎在东京一家医院病逝。按照他的遗愿,在神奈川北镰仓圆觉寺他的墓碑上,只留下了一个字——无。
出生日与去世日的重叠,恰好是一个甲子的轮回,也为这位著名导演的的人生蒙上一层神秘色彩。似乎正对应了他说过的一句话:“我要拍的不是故事,而是轮回、无常等深奥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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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安二郎的前期电影达到了日本默片时期的最高成就,后期电影仍然以其一贯的风格坚持并且构建了日本电影美学的基本风貌。他和沟口健二、黑泽明在日本电影史上鼎足而三,作为风格鲜明、辨识度极高的大师级导演,深深影响了后世影人。
小津一生执导的五十四部剧情长片中,有三十七部存世。除了标志性的《东京物语》,其他代表作还有《晚春》《早安》《浮草》《秋日和》等。英国权威电影月刊《视与听(Sight & Sound)》2012年投票调查显示,在世界著名导演的联合参评下,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位列世界影史名作第一名。
小津一生执导的五十四部剧情长片中,有三十七部存世。除了标志性的《东京物语》,其他代表作还有《晚春》《早安》《浮草》《秋日和》等。英国权威电影月刊《视与听(Sight & Sound)》2012年投票调查显示,在世界著名导演的联合参评下,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位列世界影史名作第一名。
50毫米镜头的摄影机,超低机位拍摄,凝滞的镜头,每处布景、每个道具,几乎“沉闷”地展示着“恰到好处”的精确。在小津的长期坚持下,这些拍摄方式自成一体,创造了后来被称为日本电影美学独树一帜的镜头语言。
“小津导演的作品代表着电影艺术失去的天堂。如果我来定义,电影是为什么发明的,我将这样回答:是为了产生一部像小津电影那样的作品。”以《德州巴黎》《柏林苍穹下》闻名于世的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是小津的忠实粉丝。他曾专门拍了一部纪录片《寻找小津》以向偶像致敬。文德斯的好友、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彼得·汉德克也是小津安二郎的粉丝,尤其喜欢《东京物语》。
以《海街日记》《小偷家族》等作品在国际电影市场上大热的日本导演是枝裕和也一直被拿来与小津作比较,被认为是一定程度上传承了小津衣钵的日本电影人。不过,是枝裕和却并不认为自己受到小津的影响。“我拍摄的‘家族映画’风格都是来自于他们,可以说我从小身上就有着他们的DNA。但是,他们并不被世界所知晓。与其说我是小津的‘子孙’,不如说我体内充满着TBS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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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十岁到六十岁,小津安二郎一直用日记来记录生活与艺术的真实侧影。近日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了《小津安二郎全日记》,由小津研究专家、他的挚友田中真澄整理文本,小津电影及文化学者周以量翻译,收集整理了小津导演从1933年至1963年,四十余万字,多达三十二册的日记文本,也是华语世界首次引进出版。
日记里,小津安二郎作为普通人的日常形象,各种细节中被真实地呈现了出来:
比如《全日记》中有一个被编辑部经常拿来当笑话讲的梗:小津最爱的事情是什么?那一定是睡觉。
天气好当然要睡。天气不好的时候更要睡。工作不顺利的原因是睡多了,思考人生目标这种大事的时候,居然也能睡过去。
“阳光照射在拉门上,暖洋洋的。美美地睡了一觉。”(1933年2月10日)
“阴天。下雨。稻荷祭。登贵来。整日迷迷瞪瞪地打瞌睡。”(1933年3月5日)
“再怎么睡也睡不醒。脑袋瓜子也很迟钝。春天不适于工作。”(1933年3月20日)
“明年正月去什么地方呢?边想着这些事,边睡午觉。”(1933年12月17日)
除了午觉,小津喜欢美食爱喝酒,是个实实在在的吃货:
傍晚,与高梧、忠前往银座。
在新金春吃牛肉火锅。
在colomban 喝茶。(1935年4月30日)
比往常起得都要早。[吃]杂煮。
在被炉里稍微睡了会儿午觉。读《文艺春秋》。洗澡。晚上,做酒糟鲑鱼。很好吃。(1955年1月17日)
早上,吃酒糟鲑鱼。很是好吃。(1955年1月18日)
吐槽报酬低,工资不够花,也是常事:
薪水日的抑郁。
究竟什么时候能够从这种状态下解脱出来呢?有点难以承受之感。(1933年6月28日)
去厂里。
拿到饭钱。五十日元。
拿钱的人也很惭愧,出钱的人估计也很羞愧。(1937年7月14日)
每年立flag这种事情,也是屡次失败:
今年在喝酒方面约束点自己。应该做好工作。
看更多的电影。一定不要太贪心了。一定要注意身体。(1953年1月1日)
每天窝在被炉里,有点运动不足。恐怕又一次陷入头天立计划,当天不实行的状态。赶忙前往镰仓市民座,观看《要塞风云》。平庸之作。十一点半回家。可以说稍微运动了会儿。(1953年1月23日)
小津终身未婚,一直与母亲生活在一起。
外界八卦他和御用女演员原节子的关系,日记里也提到了:
最近,不断传来与原节子结婚的传言。(1951年11月17日)
其实小津在日记中对原节子的记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真相如何,或许只能自行揣测了:
在女子中,既有亲密型的女子,也有难以亲近型的女子。从我的兴趣来说,我喜欢难以亲近型的女子。
最终,这两种人都一样,但难以接近、冷漠、顽固的可爱劲看上去具有我所喜欢的sophisticate 的精神,的确很好——
但遗憾的是,我忙起来的时候,很难对它一一加以善意的解释,极易采取无所谓的态度。(1933年10月28日)
当然更多的是与电影有关的各种记录。
这一天,我非常想尝试着拍摄有声电影。(1933年12月16日)
见到高村厂长。[他]从戛纳电影节回来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说《东京物语》的脚本很有趣。
五点,观看木下惠介《日本的悲剧》试映。虽然是他的野心之作,但[我]并没有受到感动,[影片]非常粗糙,就如同嚼加了醋的萝卜一样。没想到[这是一部]平庸之作。(1953年6月2日)
今天,佐田第一次在《秋日和》中出场。(1960年9月23日)
《秋日和》公映第一天。三点多,山内打来电话,说票房很好。(1960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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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了解的小津实际是一个“美学化了的小津”。阅读小津安二郎的日记,从小津的美学世界进入其私人的世俗世界和日常世界,能体会到一种“矛盾的统一”。在小津安二郎的研讨会上,导演贾樟柯说,就好像一体两面一样,电影作品呈现出来的小津和日记里所描写的小津之间有时候分裂,有时候一致,有很多电影创作上的蛛丝马迹,也可以透过日记了解到。
侯孝贤曾拍摄《咖啡时光》向小津致敬。他说,“孤独一生的小津赋有真正的幽默感,他把身边的琐事变戏法般以简单的面目置于我们的眼前,让我们在悲欣之后,见微知著,率领无常,惘然上路。”
小津对于“物”的感受异常敏锐。他试图在这种历史的“例外”时刻用一种冷静、漠然而常态的眼光来构建他的“物”叙事。小津在字面或形式上关心的,仍然是食物、风景、及其他可能被电影镜头吸纳的细节。小津用回环往复的家庭主题作为帷幕,模糊地遮掩了那些在日本战后精神史上更为重要而残酷的问题。
“山下已是春光烂漫,樱花缭乱;散漫的我却在为《秋刀鱼之味》烦恼。樱如虚无僧,令人忧郁;酒如胡黄连。入肠是苦。”这是59岁的小津安二郎在去世前一年,撰写的日记中表达的感慨。
小津用“无”总结自己的一生。小津电影中大量的空白和悬置,也让小津成了影史上最语焉不详的一位导演。“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小津曾经这样戏谑地评价自己。这句话后来也成为了“匠人精神”的代表。在小津的电影和小津的日记之间寻找这种“矛盾的统一”,或许将为解读小津独特的电影语言开辟一种新的路径。
下一次,若是去镰仓,到圆觉寺喝杯茶吧。
作者:王琳琳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宣晶
图文来自“双棱镜”微信公众号,经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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