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召开,瞿秋白被解除中央领导职务。随后,他因肺病发作,被批准留在上海养病。瞿秋白对前来探望的冯雪峰说:“现在我离开了政治舞台,可以从事我热爱的文艺了。”冯雪峰说:“鲁迅先生和我们都很盼望你回到文艺战线来。”
鲁迅是瞿秋白的挚友,两人交往时间不长,却是彼此敬重,心意相通。自1932年11月起,鲁迅多次让瞿秋白夫妇来他家中避难。瞿秋白也将自己年轻时的一首诗,赠予鲁迅,以表谢意:
雪意凄其心惘然,江南旧梦已如烟。
天寒沽酒长安市,犹折梅花伴醉眠。
正值蒋介石对中央苏区发动军事“围剿”,白色恐怖笼罩上海之时。鲁迅牵挂瞿秋白夫妇的安危,常为之寝食难安。1933年3月1日和3日,鲁迅两次与内山完造夫人一起前往北四川路施高塔路东穗里(今山阴路东照里),替瞿秋白找房子。两人选定东穗里12号的一间亭子间。3月5日,瞿秋白夫妇就迁到这里。6日下午,鲁迅拿着一盆堇花来访,看望瞿秋白夫妇,祝贺乔迁。亭子间虽小,经过精心布置,倒也温馨舒适,墙上挂着鲁迅的手书——“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4月11日,鲁迅全家也由北川公寓迁居施高塔路大陆新村9号。两家在同一条马路上,相距不足五分钟的路。鲁迅和瞿秋白来往十分方便,几乎每天都可以见面。
瞿秋白职务调动后,每月仅能从中央领到十六七元钱,相当于当时沪上普通工人的最低工资。瞿秋白身体有病,需要治病和调养,日子过得艰难。瞿秋白为人淡薄潇洒,从不与人抱怨。鲁迅有意帮助瞿秋白,曾请瞿秋白编了一本《鲁迅杂感选集》,并由瞿秋白写了一万五千字的序言,鲁迅当即给了瞿秋白200元大洋的“编辑费”。除此之外,鲁迅还请瞿秋白翻译了一批苏俄文学,由许广平抄过,用鲁迅的笔名发表(瞿秋白的名字不能见诸于书报刊),以换取稿酬,补贴家用。这期间,瞿秋白撰写了一批精彩的杂文,同样用鲁迅的笔名寄出发表,如《王道诗话》《伸冤》(原题《苦闷的答复》)《曲的解放》《迎头经》《出卖灵魂的秘诀》《最艺术的国家》《〈子夜〉和国货年》《关于女子》《真假堂·吉诃德》《内外》《透底》《大观园的人才》(原题《人才易得》)《儿时》《中国文与中国人》等。其中有好几篇,是在瞿秋白与鲁迅两人漫谈后写就。许广平说:“在他和鲁迅见面的时候,就把他想到的腹稿讲出来,经过两人交换意见,有时候会补充或变换内容,然后由他执笔写出。他下笔很迅速,住在我们家里时,每天午饭后至下午二三时为休息时间,我们为了他的身体健康,都不去打扰他。到时候了,他自己开门出来,往往笑吟吟地带着牺牲午睡写的短文一二篇,给鲁迅来看。鲁迅看后,每每无限惊叹于他的文情并茂的新作是那么精美绝伦,其思想和艺术上的成就,已经达到了那个历史时期杂文的高峰,堪与鲁迅并驾齐驱,成为领袖群伦的大手笔。”
瞿秋白是“文艺大众化”的热心倡导者,也是身体力行者。他曾多次前往南市区老城隍庙一带,戴着墨镜,压低帽檐,挤在群众之中,入神地听艺人说唱。回到东穗里的亭子间,认真地研究那些曲调,陆续写出了数十首歌谣和评书。其中有一长篇歌谣《东洋人出兵》,全篇15小节,长达168行,分成上海话和北方话两部分,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
其上海话的第一节写道:“说起出兵满洲格东洋人/先要问问为仔啥事情/只为一班有钱格中国人/生成狗肺搭狼心/日日夜夜吃穷人/吃得来头昏眼暗发热昏/有仔刀,杀工人/有仔枪,打农民/等到日本出兵占勒东三省/乌龟头末就缩缩进/总司令末叫退兵/国民党末叫镇静/不过难为仔我伲小百姓/只叫做,拿伲四万万人做人情。”
到1933年6月,形势愈加严峻。出于安全考虑,瞿秋白夫妇从东穗里搬到王家沙鸣玉坊一家花店的楼上,住了一段时期。其间,夫妇两人换过别的住址,也多次去鲁迅家中避难。每一次,鲁迅都热忱地接纳了他们。到1934年1月,瞿秋白奉命离开上海,前往中央苏区。临行前的1月4日,瞿秋白前去鲁迅家中,与鲁迅话别。当天夜里,两人长谈之后,鲁迅坚持要让瞿秋白睡在自己的床上,他与许广平则睡在地板上。
1935年2月24日,瞿秋白于福建汀江被捕,次年6月18日,于长汀中山公园被枪决。临刑前,瞿秋白神态自若,手持点燃的烟卷,缓步而行,边走边唱,唱《红军歌》,唱《国际歌》。步行至西门外罗汉岭下,瞿秋白停下脚步,环视四周,点头微笑道:“此地甚好。”盘腿而坐,含笑饮弹。时年36岁。
瞿秋白殉难的消息登报后,鲁迅木然呆坐良久。后来,他为瞿秋白题写了一副挽联:“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鬼雄,死不还家。”
作者:路明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柳青
*本文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石库门里的红色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