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像》《一字师》到《肋巴条》《青石桥》等小说,著名作家林斤澜在描写艺术上有个显著特征就是“距离”。作者似乎故意使读者与作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美学”因何而来,又何以令人念念不忘?
日前,林斤澜先生辞世十周年纪念会暨第二届“永嘉文脉与当代小说”研讨会举行,由温州市作家协会、温州大学人文学院主办。林斤澜纪念集的编纂成果将由浙江大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在学界看来,林斤澜是一位长期辛勤劳作却少被人谈及的作家,不过他生前并不为自己的不被理解而不安,他曾自谦:“好比蔬菜里的芹菜香菜一类,喜欢的人就是喜欢这个味道,不喜欢的人也就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哪怕是“怪味”,林斤澜也一直在追求自己作品独有的味,而且刻意不使自己的味混同于一般的大众味。
不容易看懂?文字试验蕴含了明显的挑战意味
“在当代作家中,再没有一个比林斤澜更让评论界既困惑又着迷的了。”香港浸会大学教授黄子平曾发表过《“沉思的老树的精灵”》《汪曾祺林斤澜论小说》等文章,他回顾了自己与林斤澜先生交往的一些记忆碎片,在他看来,林斤澜寂寞地,以惊人的耐心开辟着一条荆棘丛生的路。
林斤澜出生于温州,后师从郑君里、焦菊隐、张骏祥、史东山、许幸之、叶浅予等,1950年进北京,出版剧本集《布谷》,陆续出版《春雷》《山里红》《飞筐》《满城飞花》《林斤澜小说选》《矮凳桥风情》,文论集《小说说小》,散文集《舞伎》等。他的作品多以散文笔法描述北京郊区农村生活和知识分子遭际,晚期作品冷峻,被称为“怪味小说”。林斤澜是继老舍、杨沫之后《北京文学》的第三任主编,1986-1989年在任期间曾推出余华成名作,刘恒、刘震云的代表作。作为当代短篇小说圣手,他与汪曾祺并称“文坛双璧”。
生前好友汪曾祺曾在《林斤澜的矮凳桥》中直言:北京人说人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摸不清头绪,云里雾里的,写成文章,说是“云山雾罩”。照我看,其实应该写成“云苫雾罩”。林斤澜的小说正是这样:云苫雾罩。看不明白。汪曾祺认为,林斤澜写人,已经超越了“性格”。他不大写一般意义上的、外部的性格。他甚至连人的外貌都写得很少,几笔。他写的是人的内在的东西,人的气质,人的“品”。得其精而遗其粗。“他不是写人,写的是一首一首的诗。溪鳗、李地、笑翼、笑耳、笑杉……都是诗,朴素无华的,淡紫色的诗。”
对于林斤澜短篇小说中被大众反复提及的“怪”“不确定性”,作家岳建一提出,林老文字来源于他对现代主义的思考和吸收,这般极致的笔法彰显了作者的老道、孤独、纯粹、坚守。《神经病》《邪魔》这样的小说不用说了,《卷柏》写了一个精神病顽症病人,《肋巴条》里老队长的老伴气疯了,《阳台》《一字师》的主人公都有着不合时宜的怪癖……“无论小说家如何标榜作品直接符合生活真实,他也不可能把繁复的生活拖泥带水地移到纸面。他必须剪裁、删除、选择、集中。……然而,有时候,在保持所有这些鲜枝嫩叶的生动性的同时,却有必要来一点去除水分的蒸馏,一点艺术的抽象,取共性而撇去任何个性。”黄子平如是写道。
以名篇《矮凳桥风情》为例,在温州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孙良好看来,这是作者对改革开放初期家乡温州的诸多人事的一次成功“虚拟”,“在矮凳桥的众多风物中,主宰着全局的是一条桥、一条溪、一条十字街。这些风物组合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历史感的生活场景。”而“怪味”的人、“怪味”的事和“怪味”的语言,造就林斤澜独具一格的“怪味小说”。
《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评论家黄德海黄德海用“大桌小桌吃饭”譬喻,通俗阐释了林斤澜的文坛定位问题,在他看来,林斤澜实际上是入世的,是晦涩的,是知其所以而不言的。
在他的小说里,文字有时显得艰涩,必须咀嚼方知真味,与那种一读就懂的文字判然有别。在评论界看来,林斤澜的文字试验蕴含了明显的挑战意味,多部小说以他原有的诙谐与讽刺的艺术个性为基色,对现实生活进行了变形的调整,耐人寻味。
真诚的为人底色,从“冷”中找出“热”来
在林斤澜的创作思想中,“真情实感”是支柱,他重视短篇小说的构思艺术,但一切构思和语言的追求说到底“是为了表现真情实感的魂”。
北京作家协会理事章德宁作为林斤澜先生曾经的同事,在纪念文章中这样表达:“在中国文坛,还有几人像林斤澜一样,毕其一生,只做一件事,就是写小说,写短篇小说。林老不仅有近二百篇短篇小说存世,更撰写了大量谈短篇小说技巧的文论。林老谈虚实、谈取舍、谈重复、谈情节、谈叙述……充满真知灼见,引人穷究,丰富了文学最高殿堂。”评论家李庆西、原温州大学音乐系主任姜嘉镳、作家吴玄纷纷追忆与林老在生活、工作上的交往,多方面补全了宽厚、有原则、有担当的大家形象。
在当今作家中,林斤澜是独特的。他的独特并不表现为惊人,倒是有点默默无闻,有点冷冷清清。他的口味有点象契诃夫、象鲁迅,不喜欢吃甜食。“作者面对着近于无声的反应,并无抱怨而表现出创作上的焦躁。……这么一股子劲,使得作者在‘寂寞’面前显得非常‘冷静’,也使得作者的作品还是那么一种味,而且味越来越浓了。”诚如评论家程德培在文章中所评价的:林斤澜的全部创作反映出,他在美学追求上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善于从“冷”中找出“热”来,找出不为人所注意的、日常的、甚至容易被人忽略的美。
而林斤澜小说的“冷”之所以美,正是因为“它”作为“冷”,而发出经久的“光热”来。他的小说,并非冷酷无情,而是“像秋天的太阳一样,以无情的光亮给人带来寒气中的温暖”。
当天,“潮起瓯江”——2018年度未来之星·温州文学奖获得者林漱砚、王永胜、余退作品研讨会同期举办,由作家哲贵主持。孙良好、吴树乔评议王永胜的散文,孙良好分别从旧事重提、小题大做和深耕细作三个方面进行点评,并向所有的写作者提出“写作应当从自然到自觉再到随性”的期望。
汪广松、瞿炜、池凌云和慕白点评诗人余退的作品。汪广松追问了“诗意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并给出解答:我们应该在日常生活里发现新奇的东西,而这些很可能就是生活的真相。瞿炜点评写作的意义就是与转瞬即逝的时间对抗,池凌云认为是“写给黯淡生活的光”,正是在洞头岛上的“孤独恐慌给了诗人余退翻涌的诗意”,能“继续做海边的电焊工”,将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生活焊接起来。郑翔、吴玄、王手和东君评议林漱砚的小说,认为小说应当展现人类的精神和生存困境。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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