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伏案工作的草婴
著名俄罗斯文学翻译家草婴先生留下了太多传奇——他以一人之力完成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的翻译,这一壮举在全世界独一无二;他在高产的同时保持严谨和精致,几十年来每天只译一千来字……匠人匠心、毕生打磨,22卷约1000万字《草婴译著全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今天下午在上海图书馆举办的新书发布暨座谈会,牵动了众多出版人、翻译家、学者的视线,他们感慨:距草婴离开我们近四年后,他生前的最大心愿终于达成。
草婴曾说:“我做了一辈子翻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成功的经验。我平生只追求一点,那就是: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如今再度重温,这套全集恰是草婴翻译理念与人生追求的最佳见证。“我们以刚刚问世的全集来纪念草婴精神,草婴先生严谨求实、始终如一的品格将永远激励着我们。”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副总裁阚宁辉说。
为中国读者搭建通往俄罗斯文学的平坦桥梁
近百年来,一波波外国文学翻译热潮造就了许多成就卓著的文学翻译家。将毕生精力投身俄罗斯文学的草婴,此前却从未有翻译作品和著述全部汇编成文集出版,这与其在中国翻译史上的显赫地位是不相称的。
这套全集出炉走过怎样的历程?上海文艺出版社社长、总编辑陈徵谈到,2013年全集筹备工作正式启动,2014年立项,得到了草婴生前倾力支持。编辑整理工作前后长达六年,为了更科学合理编排草婴历年翻译作品,上海文艺社副总编带领编辑数十次亲赴草婴位于岳阳路的公寓,与草婴夫人盛天民以及草婴家人讨论磋商细节;副总编为了抓紧项目进度,不辞辛苦,率领工作人员攻坚克难;专项组编辑辗转于上海图书馆、复旦图书馆、上师大图书馆寻找钩沉被尘封的资料,每发现一篇草婴早年文章便如获至宝。
正在工作的草婴(1957年)
最新全集中,22卷收录文豪列夫·托尔斯泰小说翻译全集;七卷收录诺奖得主肖洛霍夫、莱蒙托夫等作家作品译本;一卷收录关于俄苏文学和文学翻译问题的个人著作;一卷《俄文文法手册》;一卷搜集历年来在各报刊杂志中发表的个人翻译文章。
草婴女儿盛姗姗透露过,父亲之所以将笔名取为“草婴”,寓意将自己比作小草的婴儿——看似渺小,却生命力顽强,每年开春都会再次茁壮成长。学者谢天振评价:在求知若渴的年代,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批专职翻译俄罗斯文学的翻译家,草婴孜孜不倦,让更多人感受经典魅力。
1989年草婴与自己的译著在一起,露出欣慰自豪的笑容
这份持久的文学魅力让草婴甘做摆渡人,他倾毕生精力,凭着百折不挠的韧劲和精益求精的追求,历尽艰辛坎坷,为中国读者搭建了一座通往辉煌的俄罗斯文学的平坦桥梁。从肖洛霍夫《一个人的遭遇》《新垦地》,到花费20年独自译出400万字《托尔斯泰小说全集》,草婴力求将文学泰斗笔下的苦难意识、人道主义,展现于广大读者眼前。而他翻译的托尔斯泰,被称颂最多,草婴的中译文干净、简练、不拖沓、有韵味,读草婴的译文感觉“就像在读托尔斯泰原著”。著名作家冯骥才曾为此由衷感慨:“他叫我看到翻译事业这座大山令人敬仰的高处。”
高度背后,是日积月累的不懈攀爬。草婴好友、96岁任溶溶因身体原因没能到场,他在书面稿里如是追忆:“早期草婴寻师学俄文,跟一位俄罗斯老太太学,非常认真,真的学到俄文竟像一个俄罗斯人那么好。看看他几十卷译文集就知道,功夫是可以练出来的。”
“从草婴、傅雷等老一辈翻译家身上可以看到,他们并不仅仅满足于把外语转码为中文,而是怀着深深的使命感和信念感投身翻译事业。”浙江文艺出版社上海分社社长曹元勇谈到一个现象,现在翻译群体很壮大,但存在良莠不齐的情况,“有的译者声称,《战争与和平》两年就翻好了,当年草婴可以是花了20年字斟句酌;还有的人说,某个译本的《安娜·卡列尼娜》仅仅一个月就出炉,这种草率浮躁的翻译心态,让人很难相信会出什么好作品。”
“毕业后,我到《萌芽》当编辑,有位同事盛姗姗,后来知道她是草婴的女儿。有一天她跟我讲,她爸爸在翻托尔斯泰全集,当时还难以置信,把千万字外国文学翻译成中文,需要多大的耐心和毅力啊?”上海作协副主席、诗人赵丽宏追忆说,他印象中的草婴先生,说话慢声细语,瘦小的身躯里却隐藏了巨大能量,堪称“桥梁”和“脊梁”。他记得十几年前和草婴参加画展活动,结束后一位中年妇女读者拿着一本《复活》请草婴签名,连身道谢:“草婴老师谢谢你!把托尔斯泰的书翻译给我们看。”
译者不是“传声筒”,更需情感共鸣
在持续一甲子的翻译生涯中,草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无论身处何种境遇,草婴不改初心。上世纪80年代学习俄文条件那么艰苦,没有甘坐冷板凳的精神与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奋,草婴不可能取得现有的成就,《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顿河故事》《拖拉机站长和总农艺师》等译著影响了一代人。积累了丰富翻译经验后,他将其概括提升为独特的翻译理论,为译界留下宝贵遗产。
谁能说翻译家只是文字的搬运工,拼的是体力或蛮力?草婴用一个个方块汉字,将俄语字里行间的人文情怀与雄浑气场,传导至中国读者心中。
草婴曾直言,译者不是“传声筒”,也不是“翻译机器”,文学翻译更需要感情共鸣,只有感情被打动了,才能融入原著氛围中。
《战争与和平》手稿与校样
草婴严谨的翻译态度在翻译界有口皆碑。一般翻译一本书,他先把原作看过几遍甚至十几遍,弄懂弄清所有人物关系,所有情节起源,甚至做卡片。
比如,为了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托翁构筑的人物世界里,他将《战争与和平》出现的所有559位人物梳理成559张卡片,将每个人物的姓名、身份、性格特点写在上面,他本人就像导演一样,今天谁出场,要翻译哪一段,每个出场人物相互之间的关系都烂熟于心。因为他期待用译笔传递经典的深邃与美妙,培养人和人之间美好的感情。
草婴《顿河故事》诗歌手稿
上海翻译家协会副会长徐振亚在《复活》几种汉语译本中,最为推崇草婴的译本,“他吃透了原著,用词准确传神,也更简练”。草婴翻译的工序从通读几遍开始,使人物在头脑中形象清晰;接着逐字逐句翻译;然后对照原文,看看有无脱漏、误解的地方;接下来从中文角度审阅,常请演员朋友朗读,改正拗口之处;最后根据编辑意见作些调整。草婴坚信,好的翻译应该是让异国读者读译文的感受,与本国读者读原文的感受相当。
这也就不难理解,1987年获颁高尔基文学奖时,授奖辞中有这样一句话:“草婴这两个汉字,代表着难以估计的艰苦劳动、文化上的天赋以及对俄罗斯心灵的深刻理解。”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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