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剧演员王珮瑜登上流量综艺《吐槽大会》,这期节目汇集了王力宏、陶喆、热狗等知名音乐人,依旧以“我吐人人,人人吐我”的形式,表达了大众对京剧的基本认识。又因为京剧如今比嘻哈音乐更为小众,这些认识,基本上全是误解。在娱乐代替艺术、消费代替欣赏的今天,成王败寇的规则也在艺术行业发挥作用,京剧和京剧演员很容易收获尊敬,但很难收获喜爱和追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语权、表达权,被大众敬而远之。京剧被吐槽“节奏慢”、“念拼音”,也没有了回嘴的能力,因为“不红”,所以“活该”。
说起来也很心酸,本土“脱口秀”曾经也蹭过京剧的热度,一百多年前。相声作品《黄鹤楼》《捉放曹》《洪洋洞》,“借灯光看看娇娘”,就是以“歪唱”京剧来取乐,相声演员站在台上一学,观众就有共鸣,可见这些段子传唱度之高,不亚于今天的朋友圈刷屏神曲。
节目里说,现在一提到京剧,你就只能想起两个人,梅兰芳,王珮瑜。而且你仔细一想,梅兰芳的样子,大概就是张国荣那样,然后就开始难过。
这句话,用故作无知的腔调,点出一个客观存在的现状。一门艺术发展到这个地步,很诡异,也很悲哀。这句话不能细想,不能当真,但无法回避。不过是眼前的这个时代,看得到一些美好,而遮蔽了更多的美好。
也许更真实的情况,是节目里的另一句话,“王珮瑜,是不听京剧的人,最喜欢的京剧演员。”
这样的结果,对整个行业,对这个年代,究竟是好是坏,其实谁都不知道。王珮瑜近年来的尝试,就是她常说的,“京剧来到了传承和传播同样重要的时代”。传播,就是不断出现在更多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主动询问他们是否愿意爱上京剧;而传承,是尽量让京剧保持本来的样子。
也许有人会问,京剧真的有本来的样子吗?
京剧本来的样子,大概就是黄钟大吕,直腔直调的老唱片,简单的文武场。发展到现在,审美上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而近些年的新编戏,艺术高度如何,观众反应如何,市场效果如何,实不必多言,说多了都是泪。京剧欣赏虽然是有门槛的,但审美却没有。所谓的变化到底好不好,真的没有那么深奥。爱戏的人,看过戏的人,对艺术有感觉的人,其实看上一眼,就知道这个东西是京剧,还是瞎搞。这种基本而直接的审美,根本不需要专家评论。每个人都有眼睛,都有美觉。
对京剧的本体,不去做所谓的“创新”,并不是不允许变化,而是深知自身视野、能力有限,无法与前辈的老先生比肩,能述而不作,已是足够幸运。当今社会对创新的热衷,对“创新”一词无限度的褒义化、崇高化,也是需要思考的。
那么,有哪些“旧”,是一定要守的?只要唱西皮二黄,就算京剧?还是一定要“依字行腔”才算?是要保持虚拟化、程式化?还是增添必要的布景和道具,加入生活化的表演,也可以算得?又或者,不动其根本,创新的是讲法、方式、场地、受众?
这个边界,值得探索。
今人看梅兰芳大师,无不赞其兼容并包的艺术态度,并将创排新编古装剧、发明“古装头”,看作他致力于创新的功绩,并借此怀疑:京剧艺术没落至此,是不是就因为不能创新,紧跟时代节奏?
其实,兼容与创新完全是两回事。从美学角度看,梅兰芳并没有“创新”,他其实是让京剧的审美,回归到昆曲或更早,是真正的返本,而在那个时代,变成了“开新”。在剧场艺术走向日常化、生活化的时候,他坚持古典审美趣味,他愿意让贵妃、天女、林黛玉在台上走走停停、摇摇摆摆一个钟头,除了美,什么都不展示、不输出。能够坚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比别人更相信京剧,相信形式美的力量。
电影《梅兰芳》里,邱如白对梅兰芳说:“畹华,战胜十三燕的不是你,而是时代。你的时代到了。”其实,时代本身没有“看法”,是别人都创新的时候,他守旧,他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开创了自己的时代。
他相信,美是解脱之道。
而鲁迅先生对梅的评价,大概也是基于这一点。他并非对梅个人、对梨园行有什么意见,只是他需要叩问,古典审美,或者美,在那个时代,以及每个时代,究竟是不是解脱之道。
艺术是真正的解脱之道吗?这个发问很难回答。但观察令人发现,在快节奏、人工智能时代,依旧获得一席之地的传统文化及艺术,实际上都做到了“保存”。或者,不是保持传统,而是要使陌生的东西,重新让人熟悉起来。
这也许就是问题的答案。
作者:崔美琳
制作编辑:童薇菁
责任编辑:邢晓芳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