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上映首日,《百鸟朝凤》终于在诸多电影人的努力下顽强行进于院线中。(片方供图)
■本报首席记者 王彦
大半个中国电影圈正投身一场捍卫战。而且,这场始于圈子中央的捍卫已悄然荡开涟漪,蔓延至普通人群。
5 月6日,也就是 《美国队长3》以近6成排片率强势上映的同一天,吴天明导演的遗作 《百鸟朝凤》 在成片2年后终于登上院线。影片点映时,黄建新、贾樟 柯、徐克、张一白挨个站台;首映礼,谢飞、黄健中、陈凯歌、何平、管虎、张扬、李玉纷纷到场;成片中,马丁·斯科塞斯与张艺谋的推介影像被置于正片之前以 示隆重。如此多重量级导演同时为一部影片助阵,实属罕见。原因无他,有评论家认为,《百鸟朝凤》 对中国电影的意义难以替代,不仅因片中对民族传统的思索 和传承,还在于它根本就是导演的夫子自道之作———无论银幕内外,吴天明都是中国电影开山铺路、栽树余荫的先行者与呐喊者。
然而,中国电影丰碑式人物的绝笔却在院线里走得一波三折。
首 映日排片率仅1.9%,票房27.7万元;截至昨天中午,总票房刚过200万元。在2016年中国票房单日纪录已刷新到6.6亿元的今天,《百鸟朝凤》 的数据简直微不足道。有电影人疾呼:“近期最好的国产片不该珠沉沧海。”或许正因有越来越多人自发捍卫,吴天明遗作终不至于消弭在影院。尽管 《百鸟朝 凤》 的排片与票房依然微茫,但其逐日走向却透着坚定的希望:5天来,票房在一点点爬坡,周五27.7万元、周六50.9万元、周日75.3万元、周一 41.2万元、周二55.3万元———当这部作品走出顽强的“反市场”路线,值得中国电影人思考的是,除了致敬,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比推介一部电影更重要的,是让观众“看见”吴天明
《百鸟朝凤》 的意义无需赘言,黄建新形容“那是熔铸进导演生命的作品”。
“金 木水火土”5个村庄簇拥着的“无双镇”,隐喻传统中国的空间格局里,唢呐乐班与西洋乐队交锋,严规旧矩与礼崩乐坏同现。弯弯山路通田野的土色背景下,唢呐 匠的人生选择与哲学次第展开:衣钵是传给天赋还是德行?生活是面向传统还是继往开来? 人物命运被裹挟进时代变迁与文明迭代,响彻八百里秦川的苍凉厚重如 同一首挽歌。“子规夜半犹滴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毕竟太过浪漫意气。正如片中老唢呐匠焦三爷的泣血朝凤亦追不回流逝的传统,《百鸟朝凤》 的可贵之处,并 不在于它召唤电影人去承续那些带有时代烙印的镜头语言,而是提醒人们,勿忘“另一种电影”。在被“大数据”“大IP”左右的创作洪流中,如此以古朴、纯粹 的手法讲述传统匠人、匠心的原生态之作,不该被忘却。在电影叙事的节奏、技巧、趣味常常更新的现在,“不合时宜”在电影创作里不该是种错误。
而比推介一部电影的扎实更重要的,是让现在的观众尤其是年轻人“看见”影片背后那个赤诚、雄厚的电影人———吴天明。
时 代车轮滚得很快,但无论如何,吴天明都该被中国电影铭记。因为吴天明,中国电影各个行当都产生了顶尖人物;没有吴天明,中国电影就没有盛世的第五代。他是 导师,陈凯歌、张艺谋、黄建新、田壮壮等等的成名作,无不受吴天明亲手扶持。他也是导演,《人生》 《老井》 《没有航标的河流》《变脸》,这些载誉海内 外的名作,无不曾引领一时之风骚。
80后影评人骆晋为吴天明的电影梳理出如下特征:对民族的忧患意识,对社会变迁的 高度关注,对百姓的深厚关切;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同情和赞美手艺人,不虚美、不隐恶;骨子里的现实主义者,希望在电影里不着痕迹地再现生活的本来面目 ———和骆晋一样,许多年轻的影评人真诚地向同龄人普及“吴天明”的坐标意义。而著名编剧史航的评价则带着温度:“他颗粒归仓地刻画了这个时代沉默的大多 数情感,尽可能地诚实,尽可能地认真。他的电影曾是很重要的时代光源,谁都受益过。”
比求院线排片更重要的,是呼唤艺术影院的早日发轫
吴 天明用一曲唢呐悲歌承载一代人走过的炙夏与凉秋,那些引人唏嘘的悲欢离合满含无奈,包括导演生前身后,均无人能应答。如同历史的脚步不会为谁停驻,现实的 电影竞技场上也不因吴天明的情怀壮哉即可风起云涌。于是,《百鸟朝凤》 究竟该不该在商业院线公映,接受爆米花大片的“碾压”,成了电影圈呐喊之后的思 索。
贾樟柯说:“《百鸟朝凤》 只看5分钟就能被打动。”现实是,许多人要想从影院里找到属于吴天明的5分钟却并不 容易。5月9日,全国影院单日票房排名前三位的依次是上海万达电影城(五角场店)、广州万达国际影城 (白云万达广场店)、广州UA花城汇影院,3家影院 当天给予 《美国队长3》 与《百鸟朝凤》 的排片场次分别为23:1、23:0、24:1。在更多三四线城市,吴天明遗作的存在感近乎零。上映5天来顽 强增长的票房,只不过是观众把原来空置的座位填掉些而已,于排片的推动作用仍微乎其微。在商言商,平均每周都有七八部新片上映的市场里,不具备任何商业噱 头的影片太难找到生存空间。
商业院线无处容身,看起来,《百鸟朝凤》 的发行选择并不太高明。身为艺术片导演,郑大 圣却另持一番见解:“艺术片进商业院线,为什么不呢? 胡吃海塞的多了,总有人偏好清粥小菜。”在他看来,与其苛责商业电影疯长,不如跳出惯性思维想想, 商业电影、商业院线的生态更新,会为艺术电影带来多少裨益。至少,自身经历告诉他,“如今的艺术片放映比之3年前,已是大有进益”,因为当商业市场的容受 度变大,艺术电影才会随之成长,这种伴生式关系早被世界电影史无数次证明。由此说来,比一味向商业院线求排片更重要的,是呼唤影院的差异化定位,是助力艺 术影院的早日发轫,是敦促艺术院线的落成有时。如是,才算为 《百鸟朝凤》 找到了最好的归宿,让老电影人“憋了一口气,闷住一口血”,于悲鸣深处说痴狂 的决绝有了回应。
5天250多万元的票房绝不值得抚掌称快,日均不到2%的排片量也依然是文艺片的现实困境,但就像 《百鸟朝凤》 在众人努力下没有噤声在商业喧嚣里,匠人匠活的薪火相传也断不该踽踽独行。同为第四代导演的谢飞相信:“商业院线只是第一步,吴天明的作品 今后还会在艺术放映点做长线放映,一定会。”
并不是一切都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因为吴天明的诚意,只要我们满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