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31年,完成了1万多台手术,陈海泉(右一)对年轻医生依旧讲究规范与规矩。姚君摄
本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阿姨,今天给我打份汤圆吧!”2月22日清晨7:30,小护士一边啃着饭团,一边托手术室工人买午饭——这天又是50多台手术,等到走出手术室,恐怕已是万家灯火,午饭照例得让人买进手术室。但几十人份的盒饭,很难顾得上“个人口味”。
淮海西路上的胸科医院,胸部手术量多年位居上海第一。手术连台,医生、护士也跟着像流水线上的机器人。看着紧张的床位,老医生着急于成熟的医生还太少,临床与科研兼具的胸外科医生在国内更是“一个手数得过来”。怎么锤炼新兵?胸科医院胸外科陈海泉教授坚持:“速度再快,规矩不能丢”。
一上午10台手术,停不下的节拍
“这个30度的镜子你不能这样放。”在两次提醒助手胸腔镜的位置不好后,陈海泉语速飞快地给助手在空中比划胸腔镜的角度与视野,说罢迅速埋首手术。这是典型的外科手术台,少有拖泥带水,说话干脆直接。
“他们有些怕我,但该说的我必须得说。”连台手术间隙,陈海泉对记者说。
病人为大,这是手术室里的一大规矩。何况在胸科医院这样快节奏的手术室。7点刚过,手术室护士吧台公布了当天的手术安排———10台手术,陈海泉今天的手术量。8点不到,1、2、11、12号手术室同时启动,陈海泉将在4间手术室连轴转。
1号手术室,患者肺部阴影,接受胸腔镜手术。8:35划开第一刀,10分钟不到,陈海泉摘出切下的肺段。再洗手,套上反穿衣,麻利地戴好头戴式放大镜,他已经出现在2号手术室,这是一台小切口开胸手术。又是10分钟不到,肺段摘除……半小时不到,他已经完成了两台手术的关键部分。
速度,速度,速度!这个手术室的快节奏让初来者甚至有点不适应。但这并非陈海泉的单日手术量峰值,最多的一天,他有22台手术。“刚当医生那会儿,我一个月都做不到这么大的量。”陈海泉感慨,转变是在2010年,随着我国新农合逐渐推开,农村病人大量涌入城市———过去他们没钱看病,小病拖,大病扛。
如今选择胸外科的国内医学生在减少
病人多了,等手术犹如去餐厅吃饭不得不“排队等位”,令陈海泉有些欣慰的是,翻天覆地的新技术让手术时间缩短了,病人各方面的创伤越来越少,床位周转速度跟着快起来了。
但另一个问题紧随而来:主刀很难再“一把刀走天下”,现代外科尤其是微创外科的发展,让手术更多需要团队作战,主刀的发挥,某种程度上依仗助手的配合。如何规范化培养年轻医生,越来越受到外科学界的关注。
手术台上,陈海泉的助手之一成新华有项重要工作:扶好胸腔镜。这是探入病人胸腔的一个微型镜头,它会把患者胸腔内的画面实时传输到显示屏上,医生看着屏幕操作钻入人体内的器械。
能站上手术助手的位置,至少学医5年 (医学院本科毕业),长的学医10年有余。在国外,手术第一助手又称“扶镜手”。“不要小看这个岗位,扶镜水平高低考验着这个人对手术的理解,他们就是主刀的眼睛。”有外科医生形象描述:“扶镜手”相当于导演和摄影师,他们决定了给主刀看什么角度的画面。
“扶镜手”仅仅是手术室的岗位之一。“在国外,手术室岗位分工更细,每个岗位把自己的工作做到极致,标准化程度很高。我们要做规范化培训,重要性就在这里。”在陈海泉眼里,手术的镜头怎么扶,对不同角度镜头的琢磨,就有很多规矩和讲究。
9:10,第3台手术进行中,病人的胸腔处打了4个钥匙孔般的小洞。“微创手术讲究切口小、切口少,有一度大家都在追求打一个洞做手术,仿佛谁打的洞少谁最厉害。说实话,这并非不可完成,但一个洞的视野自然比两个洞差,手术器械的活动空间也受限,手术时间自然延长了,病人的麻醉、感染、出血的风险等都在提高。”历经开胸、微创、乃至后来的达芬奇机器人手术,陈海泉见证着胸外科手术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但他坚持着另一条规矩:任何手术方式不是医生炫技的手段,而当以对病人最有利为出发点。
今年3月,陈海泉将迎来英国诺丁汉大学的首批进修医生。胸科医院每年胸外科手术量超过6500台,多年保持上海第一,达芬奇机器人手术等新技术一应俱全———超大的病人量,齐全的手术种类,自然引来“洋学徒”。与之相比,陈海泉注意到,如今选择胸外科的国内医学生却在减少。“说到底,胸外科的培养周期长、风险大。”他说。
“走进手术室,你就在做科研了”
9:30,3号手术室,陈海泉干净利落地完成了肺叶切除、淋巴清扫,标本送病理室,预计20分钟出结果。把手术中切下的组织送病理室,这个手术中的特别流程是为了观察肿瘤细胞转移情况。这直接决定了手术的下一步进程:是进一步清扫,还是可以进入收尾。
这个特别设计基于的不仅是经验,还有科研数据支撑。就在今年2月,陈海泉在权威肿瘤杂志 《临床肿瘤期刊》发文称,手术中冰冻切片的准确诊断是指导小病灶肺腺癌外科手术策略的有效方法,讲的正是手术中病理切片的意义。纽约大学医学院都宁顿教授评价称,这使早期肺癌外科个体化诊疗又向前迈进一步。
陈海泉始终认为,外科医生“走进手术室,你就在做科研了”,外科医生的科研目标一定是改变临床现状,说得直白些,提高患者生存率。“有的人总把临床和科研对立起来,真是怪现象。”他直摇头。
“30年前当胸外科医生,会有很多犹豫,因为没有很多手术方法,能干的不多。现在少了犹豫,大家却在追求速度的过程中失了方向。”从医31年,完成了1万多台手术,陈海泉面对年轻医生依旧讲究规范与规矩,比如他看重这样一件“小事”:好好写病史。
“这是最低要求,但有的外科医生没做好。写病史不仅需要医生加强对病人的关注,而且我们每天谈着创新,试想下,创新何尝不是建立在规范的基础上? 如果没有规规矩矩的记录,如何发现新的规律,创新又从何谈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