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过去十多年,综合医院的儿科在不断萎缩,瑞金医院是黄浦区极少数开设24小时儿科的三甲医院。1月19日晚上9点多,小患者不少,排队等候30分钟一1小时。不过大部分家长对记者说,可以接受这个等候时间,“之前去过儿科医院、儿童医院,忙的时候,排队至少要两三个小时”。
“告诉阿姨,你会吞胶囊么?”“来,让阿姨看看舌头,张大嘴巴,啊———”跟孩子打交道久了,陆文丽说话好像幼儿园老师。
陆文丽是瑞金医院的儿科医生,1月 19日晚上8点多,她下了门诊,匆匆吃过晚饭就跑到急诊“打第二份工”———夜门诊7点多开始,到晚上9点30分。
与“儿”字打头的儿童专科医院不同,这里每天的儿科就诊量不会动辄就上五六千人次,顶峰时也就五六百人。此地的儿科阵容也堪称迷你,连儿科主任在内仅16名医生,如同翻烧饼一样,16个人就在急诊、门诊、病房翻来翻去。
人手为何如此紧张?儿科主任许春娣叹口气:“儿科难留人!”
人手实在太紧张,儿科主任上阵“灭火”
“医生,我们去过某某中心医院了,回家后体温又越来越高,没看好!”
“医生,我们地段医院去过了,他们真是看不来,你不要翻他们写的病历了,全心全意就当第一次看。”
“不是没看好,毛病发展是有过程的。”陆文丽一边翻着病历卡,一边确认着用药与化验单,“不像细菌性感染,血常规也正常,他们的治疗没问题的”。
夜门诊,瑞金医院急诊候诊走廊挤满人。陆文丽的问诊速度并不快,基本上每个病人要聊足5分钟,一小时也就看10来个病人。她会仔细告诉家长根据孩子体重把药掰开来吃(儿童药数量少,很多时候要吃成人药)、退烧药如何交替着吃,如何观察疾病发展的正常过程……她和同事都坚持着一条原则:多说一句,解释清楚,减少误会,其中也包括为兄弟医院“正名”。
晚上9点,陆文丽没有片刻休息,病人一个接一个,做完检查回来的和正常排队的还会“叠加对冲”,免不了口角。也有的家长会交流看病经验,说是这里1小时基本能排到,儿科类医院排队“起步价”要3小时。
就在她的隔壁诊间,儿科医生王歆琼也一刻不停。她上的是夜急诊班,晚上8点到第二天早晨8点。
“我不来,她的压力更大。”陆文丽指指隔壁诊室说。陆文丽自己孩子还在家发热咳嗽着。
这些年,儿科不断萎缩,瑞金医院是黄浦区唯一两家还有24小时儿科的三甲医院,另一家是九院。不过,绕不开的难题是,谁家的儿科人手都紧巴巴的。
据介绍,瑞金医院儿科总共16名医生,4个人翻急诊,6个人翻病房的班,余下的还要看门诊,其中还有一个自己生孩子,一个老婆生孩子要照顾。
上个月的流感爆发,这里的夜急诊“爆棚”,每个医生1小时要看50个病人,如此这般,依然不能很快消化大客流。护士说,那一阵凌晨两三点的候诊走廊依然人声鼎沸,排队等候时间在3小时以上。有时,儿科主任许春娣晚上10点多来“探班”,索性开台电脑和同事一起问诊。
离职背后,“我想当一个体面的医生”
人手为何如此紧张? 一大原因是,时常都有医生离职。
“去年,5个高年资医生走了。”许春娣说,儿科医生的缺口多年来一直存在。
入职15年、已是副主任医师的陆文丽也有切身感受。2001年,从上海交大医学院毕业的她进入瑞金儿科,“当时有两个医生刚走,我在这里实习,就留下了”。10多年间,陆续有人离职,当然也有新同事加入,但她感觉“进得少,出得多”。
离职原因之一是待遇。
离职的儿科医生很多去了私立医院。许春娣曾打听回来“出走医生”说的这样一句话:“我想当儿科医生,但我想当一个体面的儿科医生”。
私立医院看病收费高,医生收入大增不说,还有“看一个病人保证半小时”等明文规定,“医生看病从容,医患充分沟通,矛盾与误解也少了。”许春娣说。
儿科医生收入低不是新闻。都说“金眼科,银外科,最不值钱小儿科”。儿科由于没法开很多药,儿童也不适合做很多检查,而我国现有医生的收入却主要体现在这两块。这也是近年我国医改致力于推进破除“以药养医”的一大原因。
“大概从1993年起,医院都打破‘大锅饭,统筹,而是按科室各自分配收入,那时起护士也不愿留儿科了。”陆文丽说,这也是从老医生处听来的“科室效益经”。
让医生靠自己的技术、医疗服务来收费,许春娣也在想办法。比如,开设夜门诊,这个带有专家门诊性质的夜间门诊,挂号费68元。不过,别以为这笔钱都进了医生的口袋。简单来说,医院的挂号费还要分摊给挂号窗口、化验检查窗口、收费/取药窗口等人员,一家医院彻夜不眠,除了一个医生坐诊,背后还有大量辅助人员也不眠不休,所以最后分给医生的劳务费其实很有限。
“这样做,一是缓解夜急诊医生的压力,二是稍微增加点我们医生的收入。”许春娣清楚,这笔钱大家增加得也不轻松,都是利用休息时间来出诊的。比如陆文丽,这天下了门诊接着来看夜门诊,晚上10点才离开医院,第二天早晨7点半又要上班了,这次要再过24小时才能离开医院。
最大隐痛:没时间做喜欢的临床科研
太累,且忙不出成就感,这是儿科医生最大的隐痛。
“儿科有句话叫‘看天吃饭’。比如,我们每年冬天都很忙,天冷了,流感、发烧都来了。这段时间就不要想着写论文了。可偏偏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写标书的季节,所以我们拿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的很少。”陆文丽着急却也无奈。
3月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投标的截止日期,可惜她和同事都忙于应对日常临床工作。
“媒体也有‘季节性疾病,,每年冬天都喊儿科告急,喊完就结束了,一切照旧。”陆文丽渴望石子真能激起一些浪花,带来一些改变。
她跟记者扳着手指头说,忙完这阵他们就要忙寒假了,小孩放假,专病专科即刻“爆棚”,矮小的来打肾上激素,性早熟的来打针,“小孩青春期越来越早,这也是值得研究的课题,我们研究的时间太少啊!”
许春娣何尝不知,离职医生到了私立医院还有一个吸引力就是:只上白班,有更多时间投入自己喜欢的科研。“当医生总要有些成就感,渴望有些学术地位,哪个儿科医生希望天天看的就是感冒、发烧、拉肚子?”她说。
1月19日夜门诊,陆文丽两小时看了15个病人,全都是感冒、发烧、腹泻。小儿科哪里真有这般“小儿科”?
陆文丽的专长是小儿内分泌,隔壁诊室的王歆琼是小儿消化。
儿科也可以颇有建树,比如成为小儿内分泌专家、儿童高血压专家、小儿消化专家,把自己的名字和疾病的新机理、治疗新策略连在一起,对每个医生来说,这都是很有吸引力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报奖评职称,也是选择这份职业的内心定力源泉,那就是成就感。
1月19日,晚上10点以后,儿科急诊就王歆琼一个医生了。
“再过会,病人没了,你能睡觉么?”“没法睡,半小时来一个病人,睡觉就只有在床上‘仰卧起坐,的份了。”王歆琼笑着说。这个1983年出生的上海姑娘,从上海交大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毕业,入职已有7年,再过三五年她也要评副主任医师了,届时SCI、课题,教学、临床门急诊一样都不能少,她希望有大段时间做些喜欢的科研。
“我们也跟主任说,能不能关了夜急诊,做好白天的门诊,专攻专病专科?”“基础儿科疾病本是基层医院能做的,也方便孩子就近看病,如今却由三甲医院补着。”陆文丽和同事们的提议,其实不少同行已经做了。这些年,不少三甲医院的儿科急诊都陆续在晚上10点以后关闭,有的甚至还整体关闭了儿科。私立医院的儿科更是清一色不设夜急诊。
“瑞金儿科不能关”,这是几任领导给许春娣的答复。于是,瑞金医院“儿科急诊”的灯箱始终24小时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