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电视剧《唐顿庄园》的人，想必对剧中高大、威严且忠心耿耿的大管家卡森先生印象深刻。无论在高贵的庄园主人眼中，还是在只有主人不在时才能出现在客厅里打扫壁炉的小厨娘黛茜眼中，卡森先生无疑都是一位非常有尊严的存在。

"有尊严地活着"是不少人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我国俗话也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口"气"便是我们所说的尊严了。但什么又是尊严呢？

在石黑一雄的小说《长日将尽》当中，主人公史蒂文斯是英国曾经长期显赫的贵族达林顿家族由鼎盛至衰败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在达林顿府邸担任管家长达30多年，他的父亲也是一位相当出色、在业内口碑极好的管家。史蒂文斯通过发生在父亲职业生涯中的两件事，向人们表达了他对"尊严"的理解。

一件是，史蒂文斯有个哥哥伦纳德，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那场由英国对南非发动的英布战争中阵亡了。但由于那次行动被指控为严重违反了最基本军事原则，而且负责行动的将领也是极端不负责任，因此包括伦纳德在内的牺牲者非但没有任何本来可以被亲人作为精神慰藉的荣誉称号，更令人愤慨的是，被舆论声讨应当受到军事法庭审判的那位军事将领，却被军方竭力保了下来。

十多年后的一天，在一家府邸担任管家的史蒂文斯的父亲被雇主叫进书房告知，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商界人士将来府上参加宴会并停留几日，他希望借此机会为一桩利润可观的交易打下基础。而这位客人，正是使父亲承受丧子之痛的那位极不负责任的将领。原来，他被军方保下来之后，不知何时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专营英国往来南非路线的货运商人。

父亲的雇主知道那位将军的来访对父亲可能造成的影响，所以提出，父亲可以在那位将军来访期间休假几天以避免可能发生的尴尬局面。父亲在感情上对那位将军自然是憎恶至极，但作为一位职业管家，他也清晰地认识到那位将军的来访对于雇主生意前景的重要性；此外，除了那位将军，预计届时将有近20位客人到来，操办如此规模的宴会也绝非易事。

考虑到这些因素，父亲先对雇主的体恤表示由衷地感激，接着向雇主保证在宴会期间所提供的一切服务都将符合应有的水准。父亲本来以为，在亲自见到那位将军之后，或许还能心生些许敬意或同情，从而减少多年来的仇恨。然而事实证明，那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位将军不仅身材肥硕，相貌丑陋，而且言谈粗鲁，举止仪态毫无修养可言，无论谈什么话题，他都往军事方面生搬硬套。更为不幸的是，平常照顾将军的贴身男仆这次恰好生病而没有一同前来，这就使得父亲不得不在管理府中被的同时，暂时充当将军造访期间的贴身男仆，与他亲密相处长达数天之久。

那位将军不仅对父亲的处境和情感浑然不知，还抓住一切机会向父亲炫耀他军人生涯中建立过的"丰功伟绩"。可想而知，对于父亲的内心而言，这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啊！然而父亲滴水不漏地隐藏了自己的情感，专业且完美地履行了他的职责，以至于在挥手告别之际，将军在父亲的雇主面前盛赞父亲是一位何等优秀的管家，并留下了一笔可观的小费以示对父亲的感谢。当然，父亲当即就毫不犹豫地把那笔钱捐给了慈善机构。

另一件事，是通过商人大卫·查尔斯先生口中得知的。查尔斯先生有一次造访达林顿府时，史蒂文斯机缘巧合地临时充当他的贴身男仆，他就向史蒂文斯讲述了一件令他印象极为深刻的、与史蒂文斯的父亲有关的往事。

查尔斯先生说，多年前，他有一次访问实业家约翰·希尔弗斯先生的拉夫伯勒府，史蒂文斯的父亲彼时正是拉夫伯勒府的管家。一天下午，查尔斯和另外两名客人在府上喝的酩酊大醉，之后临时起意，想驱车前往附近的乡村里兜风。由于司机正在休假，于是就由作为管家的父亲代劳。一路上，醉酒程度远甚于查尔斯的那两位中年客人，先是粗鲁地要求管家开往他们指定的三个村庄。当到达第二个村庄时，他们认为司机打乱了他们原本要求的参观顺序，于是粗野地要求立即调头。尽管这样会使原本的行程大为增加，但管家并没有面露不悦，而是彬彬有礼地按他们的要求行事。

此时，那两名深度醉汉的注意力，已经从车窗外的田园风景转移到了这名由管家暂代的驾驶员身上。他们用难听的语言对管家的"错误"大声嘲骂，以此自娱。查尔斯先生说，令他惊讶的是，这位管家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慌乱或是不安的神情，仍旧镇定自若地驾车。

但是，当那两名"醉客"厌倦了对司机的辱骂之后，他们的兴趣点居然转移到了司机的雇主，也就是招待他们的主人——约翰·希尔弗斯先生身上。从议论到羞辱，随着两人的语言越来越不堪入耳，同行的查尔斯先生也感到不妥，立刻出言制止；但他的制止，反而招徕了更加恶毒和激烈的谩骂。

正在这时，一直彬彬有礼、显得素养颇高的司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查尔斯先生说，正是这个急刹车，使他再次对这位管家刮目相看。停车后，管家迅速下车打开后车门，站在距离汽车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如炬地紧盯着车内。车里的三位客人，尤其是那两名醉汉看着车外这位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管家，居然一下子就清醒了一半，仿佛是偷苹果被抓了现行的小男孩一样，蔫蔫地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其中一位客人终于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嗫嚅着为先前的失礼和失态向管家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管家沉吟片刻之后，轻轻地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继续被中断了的乡村之旅。查尔斯先生说，后面的这段旅程中，大家谁也没有再说话。

通过这两件事，史蒂文斯笃定地认为，所谓"管家"这种职业的尊严，就是说，一位管家，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坚守他的职业生命的能力。正因如此，他的父亲才能强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为"仇人"提供符合主人家水准的高品质服务；也正是因此，他的父亲才能镇定地面对失礼的客人，并在他们冒犯雇主时，以不怒而威的神气穿透他们被酒精深度混乱了的理智，使他们陷入愧疚的沉默。

其实，何止是管家，每个人都具有自己独特的社会身份，无论是小说中的管家，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售货员、警察、妻子……只要能够在适当的场合，坚定不移地履行自己当下的社会角色所赋予的职责，不轻易地因为受到来自内部或外部因素的干扰而动摇，他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一个值得受到社会尊重的人。

而这一切，最终又都要归结为那个人对角色的深刻理解为他带来的稳定内心和强大的角色生命力。也就是说，尊严是人的一种稳定的内心状态自内而外的散发，而不是依附于某些外在条件所衍生出来用于迷惑别人的表象。它就像人的心脏一样，通过稳定的跳动，为整个身体源源不断地输送血液，从而保证肌体生命的正常存续。史蒂文斯的父亲是这样，最近热播的电视剧《三十而已》中的女二号王漫妮也是如此。

剧照

作为一名奢侈品销售人员，王漫妮以自己专业、优质的服务和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都能应付得恰如其分的能力，在为自己赢得销售业绩和尊严的同时，也获得了职位的提升，是公认的"金牌销售"。这正是源自于她内心对于销售工作的深刻理解为她带来的"职业生命力"。惟其如此，她也才有底气始终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对待客人。

反观"女一号"顾佳的丈夫许幻山，作为烟花厂老板，他不但缺乏企业管理和运营能力，甚至难以独立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可他却不思进取，以为妻子拿到订单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因此对妻子的出手相助也不以为然；作为丈夫和父亲，许幻山无视自己对于家庭的责任，与妻子以外的女性任性妄为，这种人显然谈不上"尊严"二字，因为他完全不具备一颗强大而且稳定的内心及其赋予他的底气。一直以来，他都心有不甘地依赖妻子为自己化解各种危机。而当他终背叛顾佳并离婚后，作为"空心人"的许幻山"前景"如何，也就清晰可见了。

很多人都误以为，尊严与一个人所拥有的财富多少、社会地位的高低正相关。诚然，巨额财富和较高的社会地位会给人带来自信和底气，但这些毕竟是外在的、随时可能消失的不稳定因素。只有人本身，才能成为尊严产生的最稳定来源。"人活一口气"，要有这口"气"，首先还是得自身具备呼吸这口"气"的肚量和能力，否则，再光鲜的外表，也会因为内部缺少实质性的支撑而在某个时刻轰然崩塌，最终使自己颜面扫地，您觉得呢？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孙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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