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官贝纳加·威特普坐在办公室门口,抽着接骨木烟斗。坎伯兰山脉高耸入云,在午后的雾霭中呈现一片灰蒙蒙的蓝色。一只花斑母鸡高视阔步地走在居留地的大街上,咯咯咯地叫个不停。
路那头出现了一辆牛车,车上坐着兰西·比尔布罗和他的老婆阿里艾拉。兰西是个六英尺高的瘦长汉子,山区的冷峻气氛象一副甲胄似地罩着他全身。女人穿花布衣服,瘦削的身段,神情中透露出淡淡的哀愁。
治安官为了保持尊严,忙把双脚伸进鞋子,然后起身让他们进屋。
“我们俩,”女人说,声音仿佛寒风扫过松林,“要离婚。”
“离婚。”兰西严肃地点点头,重复说,“我们俩怎么也不对劲儿。她在家里不是像野猫似的气势汹汹,便是像猫头鹰一样阴阴沉沉,男人凭什么要跟她一起过日子?”
“那是什么话,他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害人虫,”女人并不十分激动地说,“老是跟那些无赖和贩私酒的鬼混,喝了玉米烧酒就挺尸。”
治安官打开桌上的《法令全书》,擦擦眼镜:“根据法令,本庭可以判决你们离婚,发给离婚证书。”
兰西掏出一张五元的钞票,“这是卖了一张熊皮和两张狐皮换来的。”他声明说,“我们的钱全在这儿了。”
“本庭办理一件离婚案的费用,”治安官说,“正是五块钱。”治安官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把那张票子塞进粗呢坎肩的口袋里。
治安官正要把一份离婚证书递给兰西,阿里艾拉忽然阻止他:“法官,我得要求我的权利。兰西既然有钱离婚,就得给我赡养费。”她接着说,“我就要五块钱,这不算多吧。”
“数目不能说不合理,”治安官说,“兰西·比尔布罗,在发给离婚判决书之前,本庭判你付给原告五块钱。”
“我再没有钱了。”兰西沉郁地低声说,“我把所有的都付给你了。”
“你如果不付,”治安官严肃地望着他,“就犯了藐视法庭罪。”
“我想如果让我延迟到明天,”丈夫请求说,“我或许能想办法拼凑起来,我从没有料到要什么赡养费。”
治安官说:“你们两人明天到庭听候宣判。那时再发给离婚判决书。”
兰西爬上牛车,阿里艾拉从另一边爬了上去。
治安官回家吃晚饭时要穿过一条树丛掩映的小岔道。他正走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形从树丛中跨出来,用枪对着治安官的胸膛。那个人帽子拉得很低,脸上也用什么东西遮住一大半。
“我要你的钱。”那个人说,“别废话,我的手指在扳机上扣着呢。”
“我只有五——五——五块钱。”治安官一面说,一面把钱从坎肩里掏出来。
“卷起来,”对方发出命令,“把钱塞进枪口。”
治安官只能照办。
第二天,治安官知道有人要来,早就穿好了鞋子。兰西·比尔布罗当着治安官的面把一张五元钞票交给他的老婆。治安官盯着那张票子,它似乎曾经卷过、塞进过枪口,因为还有卷曲的痕迹。
治安官忍住了没有作声,把离婚判决书分发给两人。
两人都尴尬地默默站着,慢吞吞地折起那张自由的保证书。
女人竭力抑制着感情,怯生生地瞥了兰西一眼:“木架上的铁皮盒子里有面包。我把咸肉搁在锅里,免得狗偷吃。今晚别忘了给钟上弦。”
她把那张五元钞票和她的一份判决书小心折好放进怀里。治安官伤心的眼光从眼镜后面望着那五块钱到别人的怀里去了。
“今晚老屋里一定很寂寞,兰西。”她说。
“我也知道会寂寞的,”他说,“但是人家怒气冲冲,一定要离婚,你不可能留住人家呀。”
“要离婚的是别人。”阿里艾拉对着木凳子说,“何况人家又没有让我留下去。”
“没有人说过不让呀。”
“可是也没有人说过让呀。”
“没有人会给那只旧钟上弦。”
“要不要我搭车跟你一路回去,替你上弦,兰西?”那个山民的面容绝不流露任何情感,可是他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了阿里艾拉的褐色的小手。
她的灵魂在冷淡的脸庞上透露了一下,顿时使它闪出了光辉。
“我想以往我确实太没有出息,太不上进啦。”兰西说,“那只钟还是由你去上弦吧,阿里艾拉。”
“我的心老是在那座木屋里,老是跟你在一起。”她悄声说,“我再也不发火了。我们动身吧,兰西,太阳落山前,我们可以赶回家。”
治安官看他们走向门口,竟忘了他在场,便插嘴发话了:“本庭看到两个相亲相爱的人拨除了误会与不和谐的云雾,重归于好,十分高兴。但是本庭提醒你们,你们已经经过正式判决离了婚。我不准你们蔑视本州的法律。”
“不过本庭,”治安官接着说,“可以解除离婚判决所造成的障碍,立刻执行结婚的庄重仪式。执行这种仪式的手续费,是五块钱。”
阿里艾拉的手飞快伸进怀里,那张钞票像着陆的鸽子似的自在地飘到治安官的桌子上。
当她和兰西手挽手站着,倾听那些使他们重新结合的词句时,她那疲黄的脸颊上有了血色。
兰西扶她上了车,自己也爬上去坐在她身旁,他们紧握着手向山中进发了。
治安官贝纳加·威特普在门口坐下来,脱掉鞋子。他又一次伸手摸摸坎肩口袋里的钞票,又一次抽起那只接骨木烟斗。那只花斑母鸡仍旧高视阔步地走在居留地的大街上,咯咯咯地叫个不停。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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