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扎克·施奈德(Zack Snyder)的电影《斯巴达300勇士》将希腊方阵注入流行文化中。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非写实且故事化的列奥尼达斯(Leonidas)和他的斯巴达勇士们紧密地交叠盾牌、亮出长矛,是这种重要阵形给人的第一印象。这部电影基于享有盛名的弗兰克·米勒在年创作的连环漫画拍摄,这位漫画家还曾对作为黑暗骑士的蝙蝠侠(Batman)进行过重新演绎。米勒的创作最值得称道之处,是其漫画脱胎于公元前480年温泉关战役最好的史料—希罗多德的《历史》。电影中许多有趣的俏皮话,比如“我们将在荫凉处战斗”,就是源自希罗多德。
然而,这绝非最初的方阵。事实上,无论是希罗多德所记载的,还是弗兰克·米勒与扎克·施奈德后来描绘的,都已经进行了多次改进。这是一种经受数个世纪考验的战争方式,已经达到自己的顶峰,并进入停滞不前的稳定期。直到温泉关战役又过了一个世纪之后,方阵才引入重大革新。最初的革新者是著名的底比斯将军伊巴密浓达和雅典将军伊菲克拉提斯,后来则是包括腓力二世与亚历山大大帝在内的马其顿诸王。他们将会对方阵进行最终变革,使其成为与罗马军团抗衡的战争工具。
1、古典方阵
方阵的起源是历史学家争论的主题。有证据表明,方阵要比很多人所认为的古老得多。巴黎卢浮宫有一块距今或许已经超过4600年的纪念碑,名为秃鹰碑(Stele of Vultures)。碑文描绘了一支绝对可以称为方阵的苏美尔矛兵编队。这些士兵来自拉格什(Lagash)邦国,将去迎战邻邦乌玛(Umma)。他们以整齐的行伍示人,盾牌交错成行,朝敌人亮出城墙般的矛尖。
许多人都会争论有关“荷马式”战争形式的转变,包括对个人决斗与战车的重视。不过,差不多所有人都会同意,希腊方阵是在公元前8世纪开始出现的。彼时,这种古典方阵十分简单。它由重装步兵(hoplítēs)组成,这个词源自希腊语“hopla”,指“全套装备”。有些人宣称,“hopla”一词指重装步兵使用的盾牌。但这种观点很容易被推翻,大多数学者同意,广义的重装步兵就是“有装备的人”。
希腊重步兵
一般来说,重装步兵都是富人。因为在希腊大多数城邦中,想要在政府中有话语权,就必须成为方阵中的重装步兵。加入方阵的必备条件,是能够付得起自己装备的费用。
重装步兵的盾牌可不便宜。事实上,这种装备堪称那个时代的“星球大战”级工艺。它是一面约3英尺宽的铜制蒙皮圆盾,被称作大圆盾(aspis)。这种盾牌与后来方阵所使用盾牌的一个重要不同点,是它有一圈突出的边缘。
多里长矛
重装步兵也佩剑,通常是希腊直短剑(xiphos),这是一种笔直的双刃。部分士兵也装备叶形剑,其长度为1~2英尺。这种剑是备用武器,在矛损坏或丢失时使用。其他类型的刀剑也有使用,如反曲砍刀(kopis)。这种刀具类似切肉刀,单边开刃,有些许弧度。
足够富裕的士兵可能会装备一件铜制胸甲,这种护甲本质上就是护住前胸与后背的金属板。他们还会装备胫甲与头盔。最常与重装步兵联系在一起的是科林斯(Corinth)头盔,其名字源自希腊城邦科林斯。你在电影《斯巴达300勇士》里见到的就是科林斯头盔,它有T形或Y形开口,以此方便士兵呼吸与视物。头盔通常有高耸的盔缨,这使士兵看上去更加高大可怕。它会完全遮盖住面部、头部与部分颈部。重装步兵的头盔不止这一种,还有许多其他样式存在,大多也得名自城邦或地区。
据现代人估计,所有这些装备加在一起的重量会超过40磅。这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多,但考虑到气候与地形因素时,负担之重就变得难以想象。事实上,现代步兵平均携带的60磅装备,比之还要重一些,但这60磅分量无论在舒适性还是在平衡性方面,都比古代好太多。古希腊勇士没有铝合金框架背包、垫料带子、塑料夹子、拉链以及橡皮筋。他们的40磅装备,全都是不断摩擦皮肤的金属、木头与皮革。此外,古代装备的重量相当分散:沉重的铜盔在头顶,巨大的盾牌完全搭在左臂,还有架在脚踝上的铜制胫甲。
斯巴达重步兵
不过,当方阵的士气崩溃时,阵列就会出现缺口,从而使破绽暴露出来。敌人可以向重装步兵的肋骨、脖颈或大腿射箭,投掷标枪或刺出长矛。在古典方阵中,一切行动都依赖于保持盾牌环环相扣,移动时步调一致,不向敌人显露一丝缝隙。
这正是传统重装步兵所要做的。他们将战斗视为“竞争”(agōn),该词也被用于描述运动上的挑战。这场竞争通过“推挤”(othismos)分出胜负,战场上的方阵猛烈地互相撞击在一起,士兵不断从盾牌的上方和下方捅刺。“推挤”这一概念存在争议,有些学者坚持认为,这并非重装步兵实际上的战斗方式。我在此承认该理论是正确的,因为我不想落入理论争辩的无底洞。本书关注的是希腊化方阵,而不是古典方阵。
古典方阵是一种朝向正面的阵形,它只能在一个方向上战斗。当侧翼或后方受到攻击,它就无能为力了。为预防这一点,骑兵和被称为“散兵”(psiloi)的轻装部队会配合方阵作战。他们有时也利用标枪、投石与弓箭等投射武器扰乱敌军阵形。轻装部队与骑兵是其他许多专著的主题,本书只涉及重装步兵。
关于这种古典形式的战争何时开始与结束,是一个颇具争议的问题。不过,从公元前500年到公元前338年,这种作战方式肯定支配着希腊战场。
2、第二代方阵
革新通常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是逐步发生的,伴随着人们认识的缓慢进步。历史上还有众多军事案例表明,从一种作战方式转化为另外一种时,会有不少过渡混合型战术。伊巴密浓达伯罗奔尼撒战争是雅典主导的提洛同盟与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为争夺希腊统治权发生的斗争。公元前404 年,斯巴达取得胜利,统治希腊大约30年。
当底比斯(Thebes)试图在希腊北部的维奥蒂亚(Boeotia)地区扩大影响力时,斯巴达对它发起了挑战,导致了公元前371年的留克特拉战役。底比斯赢得了这场战役,作为主导城邦接管整个希腊,直至公元前362年的第二次曼提尼亚战役。这场战役使斯巴达与底比斯都衰弱不堪,成为枝头待摘的果实。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最终在公元前338年的喀罗尼亚战役中完成这一伟业,使马其顿人成了希腊的主导力量。
关于斯巴达社会,斯巴达男人从7岁开始就接受军事训练,而且这种军事狂热灌注到斯巴达文化的方方面面。斯巴达人不仅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是传奇般的勇士,对于与他们同时代的人来说也是如此。考虑到斯巴达人的声望,底比斯重装步兵前往留克特拉时不可能信心满满。而且更糟糕的是,底比斯军队在人数上劣势明显。伊巴密浓达是维奥蒂亚同盟的最高级别官员,底比斯是该同盟中最重要的成员。伊巴密浓达首先说服了那些摇摆不定的同僚们,让他们在战场上直面斯巴达人。随后,他采用了两项军事革新,而正是这些革新成了底比斯人赢得战争的关键。
为了抑制这种向右移动的趋势,古希腊指挥官经常将他们最富经验的精英部队部署在阵列右侧。他们认为这些部队会是最勇敢且富有纪律性的,所以他们不会移动那么多。留克特拉战役就是如此,在这场战役中,斯巴达国王克利俄姆布罗塔斯一世(Cleombrotus Ⅰ)将精锐斯巴达勇士同自己的骑士(hippeis)一道布置在己方右翼。“骑士”一词在这个时期指的是国王亲兵卫队,而这些人很可都是精英重装步兵。克利俄姆布罗塔斯显然认为,底比斯人也会以同样的方式部署自己的精英部队,即由150对志同道合的人组成的“圣队”(Sacred Band),这样的“圣队”作战会更加英勇。
圣队
不过,伊巴密浓达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圣队部署在己方左翼。与通常的8~12行阵列截然不同的是,他在方阵这一侧还部署了更多部队,使它达到50行深,这当然会让余下方阵更薄。伊巴密浓达为补偿这一点,用上了他的第二项军事革新—将方阵部署为斜线,把左翼推向前方。伊巴密浓达的孤注一掷十分明显,他希望在斯巴达人强大的左翼击败己方右翼之前,先击溃斯巴达人的右翼。战场上成千上万的人会踢起大片尘土,即使在最佳条件下也会降低能见度。在我们关注的这个时代,雷达、航空与相机都未出现。这使伊巴密浓达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额外的行动掩藏起来。斯巴达人只会看到他阵列的第一行,对后面有多少部队一无所知。后来,汉尼拔·巴卡在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会战中就使用了这种战术。汉尼拔在这场战役中将自己麾下的非洲老兵部署在两翼,于众目睽睽之下藏于阵列之后。伊巴密浓达的计划异常成功。底比斯左翼粉碎了斯巴达右翼,几乎完全消灭了斯巴达最优秀的部队,并杀死了克利俄姆布罗塔斯。与此同时,弱小的底比斯右翼落在了后面,以至于斯巴达左翼根本来不及同其正常交战。伴随着最精锐部队的溃败和国王战死,斯巴达人放弃了战斗,底比斯人获得了胜利。这两项革新看上去很简单,但在那时是革命性的。底比斯在留克特拉取得的完胜,证明了它们的价值。伊菲克拉提斯这个时代另一位著名的改革者是雅典将军伊菲克拉提斯。尽管不像伊巴密浓达那么有名,但他对重装步兵方阵的改革一样有重大意义。伊巴密浓达的贡献是在方阵部署方面的改革,伊菲克拉提斯的名声则源于对装备与训练的改良。对后世的希腊化方阵来说,它们同等重要。伊菲克拉提斯认为,攻击范围至关重要。当你在与敌人重装步兵短兵相接之前就能杀死他,又何必顶着敌人长矛的伤害与其盾牌对撞?伊菲克拉提斯将8英尺的矛加倍,变成了16英尺的长矛。
长矛更重且很难保持平衡,需要两只手握持。这使重装步兵所用的巨大重型盾牌变得不切实际,尤其是当士兵用左手握住盾牌把手时。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伊菲克拉提斯引入轻盾,这是一种更小也更轻的盾牌。它的直径小了大约1英尺,因而更加轻便。轻盾可以绑在重装步兵的前臂上,他的手能从盾牌边缘伸出来,从而解放双手,持握更长的长矛。这种盾牌导致“轻盾兵”(peltastai)这个名称的诞生,也就是装备轻盾的人。这可能会使人感到困惑,因为许多作者将使用投射武器的散兵也称为“轻盾兵”。这当中最出名的便是色雷斯标枪兵,因为他们装备了更小型的盾牌。需要着重指出的是,伊菲克拉提斯的轻盾重装步兵与他们不同。更适合用来形容散兵的词,是希腊语中的“psiloi”,源自表示“赤裸”或“裸露”的词语“psilos”。
peltastai轻盾兵
伊菲克拉提斯还加长了重装步兵所用剑的长度,并以更轻巧的亚麻胸甲取代沉重的铜制胸甲。作为鞋匠的儿子,他还对军用鞋进行了革新,这种轻靴被命名为“伊菲克拉提鞋”。伊菲克拉提斯意识到,装备了更长的长矛与更小的盾牌的方阵,更加需要凝聚力,因此格外强调严格训练。那些熟悉希腊化时代新型方阵的人,可以在伊菲克拉提斯的轻盾重装步兵方阵中认出其武器与护甲。这难道意味着是伊菲克拉提斯发明了这些装备吗?唯一实在的回答是我们不知道,但他的改革几乎肯定影响了后来的马其顿国王们。
许多历史学家将马其顿方阵的革新归功于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腓力二世,但同时存在很多迥异的理论,其中一些声称这些革新来自巴尔干或埃及。要不然就是说伊菲克拉提斯与伊巴密浓达的改革,是由腓力二世的父亲阿敏塔斯三世(Amyntas Ⅲ)或腓力二世的兄长亚历山大二世实施的。事实上,军事方面的变化非常缓慢。变化发生时,新旧装备与战术体系经常同时存在。伊菲克拉提斯的改革,很有可能被后来的马其顿国王们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步引入。
伊菲克拉提斯是阿敏塔斯三世的养子,与亚历山大二世十分亲密。作为阿吉德(Argaed)王朝,也就是腓力二世与亚历山大大帝家族的坚定捍卫者,伊菲克拉提斯协助击败了篡位者保萨尼阿斯(Pausanias),使阿吉德家族保住了权势。几乎可以肯定,亚历山大二世熟知伊菲克拉提斯的改革,阿敏塔斯三世和他的儿子腓力二世很有可能也是如此。
腓力二世还曾作为人质在伊巴密浓达的宫廷中待过3年,到公元前364年为止。腓力二世是佩洛皮达斯(Pelopidas)—底比斯的将军、政客,同时还是伊巴密浓达的挚友—的“爱宠”(eromenos)。在底比斯期间,腓力同另一位著名的底比斯将领潘美尼斯(Pammenes)住在一起。古代的贵族人质并不像现代抓获的人质。他们是自己家族的代表,通常会被当作贵宾对待。在热门电视剧《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中,席恩·葛雷乔伊(Theon Greyjoy)就是史塔克家族的贵族“人质”。
腓力二世很可能亲身见识了伊巴密浓达与伊菲克拉提斯的军事改革并受到熏陶。不过,我们不清楚腓力二世的改革是直接来源于这两位希腊人,还是传承于阿吉德家族内部。无论如何,这些影响对于我们理解本书核心的希腊化方阵至关重要。此后,腓力二世一跃成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指挥官之一。公元前336年,当腓力二世被刺杀时,马其顿已经是整个希腊舞台的主导势力,统治着马其顿、色雷斯与希腊,并确保了斯巴达与克里特的“中立”。
腓力二世的儿子亚历山大大帝(亚历山大三世)将会把帝国的版图拓展至印度河,征服整个已知世界。新式马其顿方阵使这两项伟业成为可能,它吸收了伊巴密浓达与伊菲克拉提斯的改革,成为一种所向无敌的步兵阵形。
以上内容摘自《军团与方阵:希腊罗马步兵对战实录》作者|麦克·科尔
编辑:张子杰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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