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来,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以及新移民人数的激增,推动欧洲华文文学出现新高潮。
欧洲华文文学逐渐形成了“平和淡远、散中见聚”的特色,具有文化中和的特质。
非母语写作体现出华人作家同异文化沟通的意识自觉,为作品实现跨越民族、国家、语言、文化的融合提供了条件。
欧洲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明,它的政治经济制度、思想文化曾深刻影响了中国社会的近现代转型,而中华文明作为欧洲文明的“他者”,在现代欧洲的形成过程中也曾扮演过重要角色。18世纪,欧洲社会盛行“中国热”之余,伏尔泰、莱布尼茨等哲人巨擘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汲取智慧,点燃了启蒙主义的火把。迨至清末民初,内外交困之际,学习西方以自强成为中国有识之士的共识,而所谓“西方”无疑指当时世界的中心欧洲。此后,汉语世界与欧洲的关系愈发密切。最早走出国门的张德蠡、康有为、陈季同等人真正体验了“开眼看世界”的惊奇,纷纷用笔记录下他们与现代欧洲的邂逅。五四时期,巴金、老舍、徐志摩、戴望舒等大批中国作家旅居欧洲,汲取异域文化的精华,虽然他们多是来去匆匆的过客,但相关生活经验以或隐或显的方式,留在了他们脍炙人口的作品中。
二战后,程抱一、熊秉明、熊式一等人定居欧洲,及至20世纪60年代,赴欧台湾留学生人数增长,赵淑侠、郑宝娟等作家也从台湾移民欧洲,他们共同促成了欧洲华文文学的第一个高潮。20世纪80年代以来,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以及新移民人数激增,推动欧洲华文文学出现了新高潮,虹影等人是这一时期活跃在欧洲的华人作家代表。
新人新作不断涌现,多种文体均有突破
同北美、东南亚等地的华文文学相比,欧洲华文文学脱胎于截然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欧洲的移民政策不像北美、澳大利亚那样宽松,华人移民欧洲的历史也不像东南亚那样悠久,结果是欧洲华人移民数量有限,且分散在各个国家。目前较有代表性的欧洲华文作家包括英国的虹影、文俊雅,法国的程抱一、戴思杰、山飒、黄育顺、郑宝娟、吕大明、施文英,德国的陈玉慧、谢盛友、谭绿屏、麦胜梅、穆紫荆、黄鹤升、高关中、刘瑛,瑞士的朱文辉(余心乐)、宋婷、朱颂瑜,比利时的章平,荷兰的林湄、丘彦明,奥地利的方丽娜,捷克的李永华,西班牙的张琴,丹麦的池元莲。其中不乏享誉世界文坛的重要作家。
长期以来,欧洲华文文学的力量较北美、东南亚等地薄弱,尽管如此,在几代作家努力下,欧华文学创作逐渐形成气候,新人新作不断涌现,在儿童文学、侦探小说、科幻小说等文体形式上均有所尝试和突破。由于欧洲社会种族歧视、族群冲突相对较少,欧华文学无需承担凝聚民族力量、抵抗压迫的责任,始终从容前行,因此逐渐形成了自身的特色。黄万华曾将其归纳为“平和淡远、散中见聚”,认为其特质是文化中和。在今天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浪潮下,欧洲华文文学也表现出一些新趋势。
超越固有离散书写,转向对中西异质文化的深层思考
“离散”最初专门用来指犹太民族被驱逐而离散到世界各地,后来用法扩展到各个民族。离散书写中最常见的是移民对原乡的眷念和认同。今天,全球化造就了“地球村”的现实,也极大改写了离散以及伴随离散而来的乡愁意涵。在欧洲华文作家笔下,乡愁不再是离散书写的主要内容,原乡与他乡的二元对立、漂泊旅程中心路历程的探寻,逐渐被对异质化冲突深层次的省察、反思与兼容所取代。
荷兰女作家林湄自认身处“东西方的边缘”,既不完全属于东方,也不完全属于西方,以一种自觉自愿的边缘视角去观照中西文化异同。她的《天望》(2004)和《天外》(2014)是两部“十年磨一剑”的作品,不仅呈现了华人移民在中西冲突中所面临的文化与生存困境,更凸显出整个人类的存在困境,文中不乏对灵魂、人性问题的深入思考。曾长居瑞士的赵淑侠,其系列作品从超越地域、种族的人文关怀出发,自觉追求中西文化互补,寻求异质文化之间可能实现的水乳交融。定居法国的女作家吕大明,其笔下一系列寄情自然、人文景观的散文创作也展现出跨越中西文化、不拘泥于一端的视野与生态关怀。
去国怀乡的情感不再是离散文学题中应有之意。深入异文化当中,体会与原乡文化的差异,不但给这些作家带来了创作灵感,也促使他们在作品中留下了关于超越冲突、实现和谐的深入思考,并尝试传达华人移民与其所在国文化的互动、互生关系。
秉承非母语写作传统,寻求中西视域融合
跨越国家、种族的生活经历拓展了华人作家的视野,而在传递这份独特的生活经验时,多数作家都用中文书写。与其他地区的华文文学不同,欧洲华文文学素有非母语写作的传统。早在清末,驻法外交官陈季同就曾用法文写下《中国人的自画像》《黄衫客传奇》《吾国》等作品,向法国介绍中国人与中国文化。20世纪20年代,盛成留学法国,撰自传体小说《我的母亲》,受到法国文坛巨匠瓦雷里、纪德、克洛岱尔等人赞赏。
秉承这一传统,在当代欧洲,华人作家的非母语作品更是精彩纷呈,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推程抱一。2002年,程抱一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首位亚裔院士,他用结构主义的研究方法,提炼中国思想的精髓,被称作“中西文化的摆渡人”。他毕生追求中西文化的融会贯通,从古中国的哲学、文化底蕴中寻求现代文明症候的解决之道。程抱一的法文小说《天一言》(1999)荣获法国费米娜文学奖,该小说中译本成为中国大陆最有影响的欧华文学作品。程抱一也以诗歌创作见长,其法文诗集《万有之东》(2005)用诗意优美的语言谱出一曲曲跨文化对话之歌。
定居法国的戴思杰也是一位擅长用法语写作的著名作家,代表作有《巴尔扎克与小裁缝》(2000)、《狄的情结》(2003)等,后者同样斩获费米娜文学奖。现居巴黎的女作家山飒早年用中文创作,后转为用法语写作,其作品《柳的四生》《围棋少女》被译成多国文字。山飒的书中带有自觉的文化交流意识,试图让世界更好地认识中国。此外,曾旅居英国的熊式一,生前著作颇丰,包括英文戏剧《王宝川》《大学教授》和英语小说《天桥》等,其作品曾获英国作家萧伯纳、曼殊菲尔德等人好评。
每种语言都是自成一体的表意系统,海外华人作家采用非母语写作,是主动挑战“巴别塔”倒塌后人类面临的语言隔阂困境的尝试。非母语写作体现出华人作家同异文化沟通的意识自觉,也赋予写作者独特视角,为其作品实现跨越民族、国家、语言、文化的融合提供了条件。
借鉴西方艺术表现技巧,探索中西结合的文学样式
欧洲是诸多文艺思潮、文学流派的诞生地,欧华文学有近水楼台之便,受欧洲文艺风向影响甚深,作家自觉地将欧洲文学的长处融入自己的写作中,丰富艺术表现手法、探索新的叙事方式。
虹影的作品就是典型的例子。虹影曾长居英国,她的小说主题大多关乎异国爱情所遭遇的文化冲突,在叙事上带有强烈的实验色彩,其中对性别叙事的探索尤其值得关注。
定居瑞士的余心乐擅长侦探小说,其系列作品集中塑造了瑞士华人侦探张汉瑞的形象,在叙事上充分借鉴西方臻于成熟的侦探小说技巧。
总体而言,欧洲华文文学呈现了欧洲华人在异文化氛围中独特的生存方式,欧华作家深入思考中西文化的冲突与互补,尝试通过非母语写作实现视域融合,并积极借鉴西方艺术表现手法,探索中西合璧的艺术样式,这些特点赋予欧洲华文文学独特的文化内涵和审美形态。
进入21世纪后,在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浪潮下,欧洲华文文学区域之间、以及同世界其他地区华文文学之间的合作与互动正在逐步加强,跨越国别的华人文学组织如“欧华文学会”等不断涌现,相关会议、交流活动也日益增多。放眼未来,欧洲华文文学必定以其自身的特质和活力,持续地丰富和参与世界华文文学的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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