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所有的传统节日中,元宵节的文化含量较为丰富。除了全民狂欢、男女约会之外,还有彩灯博览、民间演艺、冬季健身以及益智、美食、求子、纪念先人等种种人文内涵。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唐 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大唐神龙元年元宵之夜,神都洛阳仿佛天上的街市,幻化为悬浮于浩瀚夜空的灯火之城。
城内城外异彩连绵,高低上下参差错落,穿城而过的洛水柔波荡漾,摇曳的光影斑斓如梦。从街巷到乡野,从皇帝到平民,每个人都在追逐那丛丛簇簇的光影,人声喧闹,车马欢腾。这就难免造成交通拥堵,甚至有人被挤得身体悬空,被带出去数十步两脚都无法沾地。据说当时形成了这样一种职业:在灯火阑珊的时候,专门到大街上捡拾别人因为拥挤而遗落的金钗玉佩等珍贵物件。
唐代的元宵灯展,在空间上是棋布星罗。殿阁宫城、广场山丘,处处五彩缤纷。山形的彩棚高达30多米,巨型灯轮有60多米高,都是用五彩丝织品甚至金玉做装饰,一个灯轮上可悬挂5万盏花灯。一株株巨型发光的花树组成了光怪陆离的森林。
官方组织的大型乐队,披挂锦绣与兽皮,在禁军仪仗的引导下,仙音雅乐,箫鼓和鸣。千百个穿着绮罗画着艳妆唱歌跳舞的妙龄女子,就像这光焰森林里活跃的精灵。
高空地面,到处是光的泛滥,“陈灯影,设庭燎”,从宫廷到田野,蜡烛火炬,遍地璀璨,沿路不绝。
苏味道的这首五律,是他的元宵晚会参赛诗,声律谐美,风韵朗畅,从内容到形式,无不精彩绝伦。只要我们打开诗卷,他的“火树银花”,仿佛能够从纸上跃然而起,灿烂昭著,辉耀千年。
领略唐人的诗意,需要我们五感全开,需要动用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及其经验与记忆,解析化合这浑厚皎洁的音色,让所有的意象在脑海中联翩而起,活灵活现,飞舞奔腾。
苏味道在武则天当政时期任过宰相,终老于四川眉州,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就是他的后世子孙。唐代经济文化空前发达,它的风采集中展现在举国联欢的元宵灯火晚会上。这是我国元宵佳节固有的亮点,是现实与诗意合成的样板。曾经沧海难为水,此后的历朝历代,未必缺少盛大的元宵灯会,然而物态人心、滋味风情,无过此者,因为谁都没法儿超越这“火树银花”。
青年男女的约会,是元宵节的另一个文化内涵。互通款曲,海誓山盟,尽情游乐,通宵达旦,因此诗人余光中把元宵节称为“中国的情人节”。但是说实话,元宵节与传统的“七夕”相比,却又有所不同。七夕给人的感觉是郑重的,甚至有一种圣洁的意味。比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都涉及到了人生价值和爱情的意义。而发生在元宵节中的爱情,相对而言却多了一点儿“狂”气,充斥着不受束缚的意味。
如果说“火树银花”是元宵夜的主流,那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就是它的潜意识。后者推动着前者,两者协力,又推动着文明的进步。
从历史的角度了解元宵节,我们能够看到断断续续的现象,就像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从民俗文化的角度了解元宵节,我们又可以触及她肌体的温度,以及澎湃的脉搏。
在我的记忆中,正月十五是一年里最华美最明亮的日子。从除夕夜开始的迎春活动,大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向着群情的沸点,隆重地推进着。过了几十个元宵节,逐渐发现了一些固定不变的现象。鞭炮声在除夕夜最为火爆,而楼外的烟花在正月十五的晚上才集中绽放。几十年来,似乎成了很分明的规矩。
在东北,因为气候条件得天独厚,元宵节期间,除了花灯,还有冰灯。节日里的男女,彩衣笑脸,三五成群,仿佛置身玻璃宫殿,穿行在晶莹璀璨的水晶世界。哈尔滨的冰灯举世闻名,长春的冰灯也不逊色。整个正月都可以观赏,直到春风送暖,冰雪消融。
记得当年用煤油浸泡玉米芯,装满铁皮簸箕后点燃,拎到村外雪地之中,迈出一步踩一个脚窝,扔进去一段燃烧着的玉米芯,十几步走完,回头再看,就是一路的亮点,在寂静的深雪里闪烁。
元宵是内容最丰富的节日,我童年玩耍的法子,比元宵节还丰富。岁月迁流,万象更新,元宵节的许多节俗发生了不得已的变化,旧的正在送别,新的需要迎接,人生莫不如此。
如今家家户户闹元宵,因为太吵闹了,我反而觉着很静。一方面是兴冲冲地跟家人一起过年过节,一方面心里安安静静地,像是被什么人怀着虔敬的心意放置了敦厚永恒之物。
除夕就像是季候的分水岭。一入正月,天气就不再日益寒冷了,远方的春天便开始向北方进发。有时候站在楼下,会听到高处屋檐有水滴下落,淅淅沥沥的,让人好生喜欢。檐上雪融,流水疏响,年复一年,似乎是万古不变的呢。会让人想到某些日子还在的时候,想着父母兄弟都健在的此时此刻,似乎一切都不变,一副“永远”的样子。
以诗意的眼光审视元宵节,在“火树银花”的热闹之中,在“月上柳梢”的寂静之外,都会有莫名的感动,于内心深深处,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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