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历史、尤其是两晋南北朝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有的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命运虽然无常,却冥冥之中自有循环。就比如倘若已经死去三十年的苻坚知道,他的大仇通过王猛的子孙得报的话,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回想到王猛弥留之际,面对前来探视的苻坚,谆谆告诫他不可伐晋,羌人和鲜卑才是大敌;然而苻坚却不为所动,执意南征,最后落得个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然而,最终帮苻坚报仇雪恨的,却正是王猛的孙子——王镇恶。
王镇恶出生于农历五月初五,在古代,端午节出生的孩子都被视作异类,无论是战国时期的孟尝君还是王镇恶都是如此。而他们的父母对待这两个新生儿的态度也都比较一致——嫌弃,王镇恶他爹甚至还想把他过继出去。
但是老爷子王猛说话了:“当年孟尝君也是端午节出生的,结果振兴了齐国;我的孙子即使不能框君辅国,兴旺我王家也是可以的嘛!”于是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王镇恶。
王镇恶他爹一听,也只好把王镇恶不情不愿地养了起来,心里估计会犯嘀咕:我们家都已经位极人臣了,还怎么兴旺?难道要当皇帝?
十二年后,风云突变。前秦在淝水战败后迅速分崩离析,身为前朝丞相后人的王家也不能幸免。王镇恶的父母被人杀害,他只能跟着叔叔王曜一起向南逃往东晋的荆州。曾经煊赫一时的北海王氏,又重新归于沉寂。
不过王家虽然因战乱而衰败,但耕读传家的家风还没丢。寓居荆州期间,少年王镇恶读了不少书,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兵书。虽然上阵舞刀弄枪非其所长,但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逐渐成为了他最大的优点。
如果是太平盛世,王镇恶就算读了再多兵书,估计也只能是个键盘军事家。实际上也差不多如此——南渡二十余年,没有豪族背景的他只做到了一个县令,带兵打仗基本属于做梦想想的范畴,直到他遇到了那个人,他的命运才算得到改变。
前面说过,桓玄之乱是刘裕带兵平定的。作为北府兵将领的他,也在战后将因刘牢之之死而几近分崩离析的北府军重建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整军备战,他将目光移向了北方,并且聚焦在了盘踞在青州地区的南燕。
在北伐南燕之前,有人向刘裕推荐了王镇恶。刘裕接见了他,交流一番后惊为天人,对别人说:“镇恶不愧是王丞相的孙子,真有大将之风啊!”随后便拜他为参军,参加了对南燕的战争。而王镇恶也不负所望,在对南燕以及平卢循的战争中都有极佳的表现,还因功被封为子爵。
平定了外侮和内患,按中国传统政治的戏码,就该搞搞内讧了,刘裕这里也不例外。尽管他在刘牢之时期就已经是北府兵的主将之一,还在桓玄之乱后重建了这支部队,却依然无法完全控制北府兵。而要实现他控制朝局的计划,控制部队就成了第一要务了。
当时北府兵的主要统帅有三人——刘裕、刘毅和何无忌。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在平卢循的战争中阵亡;因此,刘裕的主要对手就只有一个坐镇荆州的刘毅。公元413年,刘裕正式发动了对刘毅的战争,而前锋正是王镇恶。
王镇恶在此战中展现出了极佳的军事天赋以及勇略——他率领百艘战舰先行西进,打着刘毅堂弟刘藩的旗号接近江陵,在骗取刘毅等人信任后闪击江陵,与刘毅在江陵城中巷战得手,逼得刘毅自缢。而号称“骑乘非所长,关弓亦甚弱”的王镇恶也亲自上马参战,身中五箭依然不下战场。等到他把战场打扫干净了,伤也快养好了,刘裕大军才刚刚抵达荆州。
此战以后,王镇恶的名声青云直上,被视作刘裕麾下第一勇将、第一先锋。在四年以后,刘裕发动了对后秦的大战,王镇恶再次被拜为先锋,兼负责开挖运河的工作。
在开拔以前,王镇恶曾豪迈地说:“不克咸阳,誓不复济江而还也!”事后证明,他实现了一半的诺言——咸阳确实光复了,但是他却再也没回来。
战争一触即发,王镇恶带着大军势如破竹地一路向西挺进,先后克复邵陵、许昌、洛阳,大军直逼潼关。在潼关口,附近百姓听说晋军来到,无不箪食壶浆前来劳军,一时间竟有六十年前桓温北伐的盛况。
拿下潼关后,王镇恶率军沿着渭水继续向长安挺进。当部队抵达长安城下后,他命令全部下船涉水上岸。此时正是涨水期,湍急的河流很快就被战船全部冲走了。看着目瞪口呆的部曲,王镇恶哈哈大笑,下达了战前动员令:
卿诸人并家在江南,此是长安城北门外,去家万里,而舫乘衣粮,并已逐流去,岂复有求生之计邪!唯宜死战,可以立大功,不然,则无遗类矣。
这堪称是六百年后的破釜沉舟也确实起到了奇效,而说完此话的王镇恶更不是孬种。他抽出宝剑,第一个向前冲去,背靠渭水退无可退的晋军见主帅如此,个个奋勇争先,一天之内,长安城破,后秦宣告灭亡。
作为第一个将红旗插到城头的人,王镇恶此时已经堪称是如日中天,声誉达到了顶点。因此,他的迅速坠落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王镇恶打仗虽然勇猛且诡诈多谋,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听指挥。攻克洛阳后,按计划本应是等待大军抵达才继续西进;王镇恶却带兵一路打到潼关,直到没粮草了才想起来请刘裕支援。而此时因为晋军攻势太猛已经全面戒严的北魏正对刘裕虎视眈眈,气得刘裕揪着王镇恶的脑袋让他看看黄河对岸:“我让你听我的,你呢?这些索虏你让我怎么解决!”
在攻下长安后不久,刘裕便班师回朝了,只留下十岁的小儿子镇守长安。临走以前,和王镇恶素有不合的大将沈田子问他:“王镇恶是关中人,现在又是功勋第一,您走了,我们怎么对付他呢?”
刘裕诡谲一笑:“从前钟会在蜀中作乱,就靠着几个牢里的犯人就把他干掉了;现在我留着你还有一万精兵,还怕他造反吗?”
刘裕的手腕、军事才能和眼光,堪称晋末宋初第一;而在此时他的手腕,却彻底葬送了两个将领和长安城。
不久,赫连夏来犯,执掌兵权的沈田子不仅没有出兵抵抗,反而在军中散布谣言,说王镇恶要杀掉江南兵。当恐慌和愤怒到达顶点的时候,沈田子便诈称邀请王镇恶来军中讨论军情,在背后设伏杀掉了王镇恶及其在军中的所有家属。
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中,却死在同僚的黑枪之下,无话可说。
王镇恶死后不久,长安即告陷落,从此以后直到朱元璋时期,长安再也没有被南朝攻陷过,无论是宋齐梁陈,还是南宋,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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