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3月24日,北约在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的情况下,悍然轰炸南斯拉夫联盟。1999年5月8日凌晨,两架从美国本土起飞的B-2重型隐形轰炸机,用5枚炸弹击中了位于贝尔格莱德的中国大使馆,造成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朱颖和新华社记者邵云环3名中国新闻工作者牺牲,20余名外交官受伤,馆舍严重毁坏。
许杏虎,1968年3月26日生于江苏省镇江市丹阳市,中共党员。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专攻塞尔维亚语,毕业后分配在光明日报国际部任编辑。1998年7月他和新婚不久的妻子朱颖一起,赴南斯拉夫担任常驻记者。
许杏虎等人,一直到爆炸发生前夕,都还在投入地进行战地采访和报道工作,经常前往北约轰炸最为集中的地区进行采访,发回了大量报道。他的这些报道是如何战胜轰炸带来的困难一篇一篇采写出来的,记者处于怎样的战时环境?读者可以从许杏虎的战地日记《亲历炮火》中了解一二。
4月13日 星期二 阴间雨
三周来,我几乎每天都总结一下北约当天的轰炸重点,今天的重点是油库。从北部的诺维萨德、松博尔,到中部的查查克、乌日策,从南部的普里什蒂纳、普里伦兹,到贝尔格莱德附近的斯梅代雷沃,“尤戈”和“贝奥”这两个南斯拉夫最大石油公司的储油库,一个个冒出冲天火光;潘切沃炼油厂和诺维萨德炼油厂也再一次成为目标,重油燃烧后产生的黑烟久久不能散尽。北约对南能源设施的打击正在一步步扩大目标。
中午采访一位学者时,他对我断言,北约这一周的轰炸会更猛烈,因为有几个和谈的方案正在酝酿之中,北约武力必须为这些亲美方案助威;所有的和平努力都只能是假象,像巴黎和谈一样,为北约的下一步军事行动制造借口。
今天有时间在大街上转了转,我发现所有的商店、餐馆、书店都正常营业,这也许同北约白天不再轰炸贝城有关,行人的精神面貌很好,所问到的年轻人都说不仅参加了“歌声鼓舞我们”音乐会,还自愿参加了保卫大桥的活动。看来,北约要想在精神上打垮南联盟人民的阴谋只能落空了。
晚上10点,有位朋友打来电话问:怎么这么晚还未见空袭警报响起?我答曰:阴雨天,影响北约作战。但警笛还是在40分钟后响起了。连着一个星期来,人们已经习惯在晚8至9点间听到警报响起,在早晨7点左右被解除警报声唤醒。
许杏虎在诺维萨德跨越多瑙河的旧佩特罗瓦莱丁桥被炸毁现场采访
4月14日 星期三 晴间阴
上午10点,爆炸声就在贝尔格莱德城区响起了,而此时,米洛舍维奇总统对来访的白俄总统的欢迎仪式正在进行之中。这次访问的意义因为战争而显得重大,同样因为战争而使会谈成果难以见效。白俄罗斯是南斯拉夫的铁哥们,但南加入俄白联盟的决定权掌握在俄罗斯人手中,更重要的是,南斯拉夫能否得到俄罗斯的武器,从一开始就是没准的事。问了几个南斯拉夫人,他们认为希望还是有的。
继一辆国际列车被击中并最终导致30多人死亡后,惨案在今天又发生了。下午1点至3点,两队流亡的阿族难民在返回家园的途中,遭到北约的血腥轰炸,至少有75人被害,25人受重伤。惨案发生在南部两个边境城市贾科维察和普里兹伦之间的公路上,两地距普里蒂纳约80公里。当北约对贾科维察附近地区进行轰炸时,正有千余名阿族难民走在通向普里兹伦的公路上,因而伤亡惨重。南军方的公报称,北约对该地先后进行了四轮轰炸。两天前北约对击中国际列车的解释是“没想到会有火车突然出现”,“失误是不可避免的”。三番四次轰炸皆因失误所致显然是不成立的了,北约虽承认对这两队人马进行了袭击,但同时指出“被杀害难民数字难以证实”,不知它还能找出什么动听的托词来向世人解释。
4月15日 星期四 未记4月16日 星期五 晴转阴
今天是贝尔格莱德建城1121年。这里没有任何纪念活动,市政执委会主席通过媒体呼吁欧洲各国首都一起来阻止北约的战争行为,避免二战中华沙城被毁的悲剧重演。
今天还是另外一个纪念日。1944年4月16日,为打击德国法西斯军队,英美战机对贝尔格莱德进行了毁灭性轰炸,2000多市民丧生。55年后,美英更现代化的飞机和更具杀伤力的炸弹又在对这座城市进行狂轰滥炸。
南外长约万诺维奇今天致信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表示“南不接受任何外国军队进驻科索沃”,这等于拒绝了安南代表联合国提出的实际上是美国主张的五点建议。
我有这样一点印象,北约是战争的发起者,是当然的主角,而被轰炸的南斯拉夫似乎懒得唱配角,任其飞机飞,炸弹炸,只是偶尔用大炮驱赶一下。北约倒不败兴,一个拥有19个成员国、7亿人口的军事集团对付一个受制裁多年的小国,这种角色多么不光彩。
4月17日 星期六 雨转晴
第12届贝尔格莱德马拉松赛暨群众性长跑的如期举行,又一次向全世界证明了南斯拉夫人民不畏北约侵略的决心。
虽然天公不作美,在赛跑开始前40分钟下起了阵雨,但来自俄罗斯、德国、美国、保加利亚及波黑等国的运动员以及15000名市民依然精神抖擞地站到起跑线上,并满怀信心地冲向5000米和马拉松两个终点。既然连北约的轰炸都不怕,这场雨对他们来说又能算什么呢?运动员身穿白色T恤衫,上面印有靶心和比赛口号“世界转动起来,停止战争”的图案,这同我手上的宣传小旗帜是一样的。
来自瑞典的前长跑健将肯特·安德森为参与比赛而自豪。他说,这是我参加过的比赛中最有意义的一次。已经33岁的德国运动员汉斯·劳贝尔,刚好是他第100次参加马拉松比赛。他说,来这里参加马拉松比赛是为了向全人类表明:“马拉松,为了和平。”在断断续续的雨中,马拉松运动员们在3小时17分后才陆续到达终点,他们脸上流淌的不仅是雨水和汗水,还有泪水。南体育部长说得好:“今天我们全是胜利者。”
集体婚礼是又一则新闻。在贝尔格莱德市长米哈伊洛维奇的证婚下,19对新婚夫妇今天中午在市议会大楼永结同心。随后,他们来到共和国广场的《歌声鼓舞我们》音乐会现场,新娘用放飞和平鸽的方式表达了她们对新生活的向往。其中一位新娘身穿白色中国旗袍。
悲剧也在发生。晚9点半,北约对巴达伊尼察镇中心实施轰炸,一位名叫米莉察·拉基奇的三岁女孩在准备入睡前而进入厕所后,再也没有能活着出来。
许杏虎、朱颖在被炸后的UTVA飞机制造厂
4月18日 星期日 阵雨间晴
迎着冲天的浓烟,我来到潘切沃工业区,轰炸已过去12小时。因为担心现场空气污染太大,我没有过早前去。半夜一点钟,北约对潘切沃工业区的炼油厂、石油化工厂和氮肥厂同时进行了轰炸,由于工厂内有许多爆炸物品和有毒物品,使气氛一度相当紧张,卫生部门的专家很快就来到现场,对空气的污染程度进行监测。好在氮肥厂的大量氨气已经转移至安全的地方,成为不幸中的万幸。南斯拉夫生态保护部长曾向西方呼吁,要求北约不要轰炸容易引起空气、水被污染的工厂,但无济于事,北约像无视日内瓦公约的禁止令,在轰炸中使用集束炸弹和放射性弹药一样,无视百姓的安危,对潘切沃工业区的轰炸肆无忌惮。
潘切沃城内相当寂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在公共汽车站,我才得以找到几个人了解情况,他们说从未见过那么大、那么黑的浓烟,所有的人都为空气的污染程度而担心。市长米科维奇气愤地说,“工业区的所有工厂都是生产民用品的,北约的罪恶必须让整个世界都知道,这是在故意摧毁一个城市,在威胁全城市民的生命安全。”
还有一点幸运的是,风不是吹向潘切沃城及邻近的贝尔格莱德,否则后果就更严重了。骤然而起的一场阵雨,冲洗着高高腾起的烟云,但两个储油仓的熊熊烈火在雨中显得更加可怕了。摄了几张照片后,我便匆匆离开了。
4月19日 星期一 晴
诺维萨德的伏伊伏丁那省执委会大楼被轰炸,北约毫无道理可言。俄罗斯试图和平调解的决心让南斯拉夫人民又一次感到鼓舞,叶利钦总统在同总理、国防部长、外长等就南危机进行磋商后表示,“俄决不允许南被征服或被占领 ,作为特使的切尔诺梅尔金则说,“试图用武力解决巴尔干问题是行不通的 。然而叶利钦在谈到对南加入俄白联盟的看法时认为,“莫斯科的立场是有保留的 。南斯拉夫并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在下午4点至7点的三个小时中,南军方击落了三架北约飞机。看来,北约尽管强大,但并不意味着不可战胜。许多人在西方舆论引导下并不一定清楚,南受到的损失固然重大,但北约飞机的每一次轰炸都是胆战心惊而来、仓皇而逃的。
4月20日 星期二 晴 有时小雨
塞尔维亚大主教帕弗雷提出了和平主张,俄罗斯大主教阿历克谢二世来到贝尔格莱德。数万教徒今天聚集在圣萨瓦大教堂前,进行一次特别的弥撒,共同为和平祈祷。
上午9点,弥撒首先在圣萨瓦大教堂的拱顶大厅举行,2000多信徒人手一支燃烛,使人感到生活本该这样和平与安祥。随后,又在教堂前的空地上举行祈祷,近五万市民参加。活动神圣而庄严。活动结束后,人们迟迟没有离开。
我出去买食品时发现,市场上的水果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少了。原来这里的水果大多从希腊等国进口,战争开始后,一段时间内还可以维持,而现在则开始紧张了。贝尔格莱德人为了守住萨瓦河上的布莱科大桥,甚至在那里搭起了帐篷,我为此前去采访,并把车停在桥下的河堤上。8点半左右我们返回,发动车后,一辆白色的小车停在我们车前,里面坐着三位年轻小伙子。我和朱颖起初没在意,试图绕过去,这时从白车内下来两人并向我们走来,我马上意识到有危险,因为附近没有任何车辆和行人,桥上的人集中在河中心那一段,那里太热闹,不可能注意这边有什么情况发生。于是,我第一反应是把车反锁上,随后下意识地拿出写着 中国记者 的纸牌。对方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左边的那位掏出证件,并打开后示意给我们看,然后挥手让我们过去。虽然我们并没看清证件上写着是什么,但完全可以断定他们是便衣警察。真是一场虚惊。
4月21日 星期三 晴
本期望数万人的祈祷能使北约多少有点良心发现,哪怕使南斯拉夫人民踏踏实实过一个晚上,但这毕竟只是愿望。刚躺下没多久,三声使大楼颤动的爆炸又把我惊醒。由于使馆规定不得再到楼顶去观望,我只好在五楼的活动室通过窗户向四周看去。我觉得爆炸声不远,被炸的地点可能在市中心。往那个方面寻去,果然发现距离使馆不足两公里的乌什切大厦顶上有火光冒出。匆匆抓起记者证和相机,我驱车赶了过去。
3点30分,在爆炸发生后15分钟,我来到乌什切楼下,够迅速的了,但最快的还是消防车和警车。此时已有七八辆消防车赶到,警察已在路口把守,两辆救护车已到位。由于大楼的第二层和顶层同时受到炸弹的袭击,因此大火在上下两端同时燃起。火势不算很猛,但这时风比较大,使消防队员很难控制局面,而25层楼的高度更是无法作业,只能任其燃烧。500米外,就是南联盟政府大厦。
中午12点我再次来到大厦边,能看得更清楚些:大楼仍坚强地屹立着,但底下6层及顶上7层已基本被毁,中间部分虽没有被烧,但受震严重,其命运比倒塌的内务部大楼好不了多少。有上千的市民在围观,其中老人居多,他们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北约要轰炸这么一座已是商务中心的大楼,况且里面还有三家电视台。几乎人人皆知,这幢楼曾是前南共联盟的总部大厦,它代表着南斯拉夫辉煌和平的过去。
下午二点多钟,空袭警报又响起来,这似乎是新闻,因为至少有一个星期在白天没有警报了,北约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威作福了。又有两座大桥在这个黑夜成为北约的刀下鬼,先是E75公路上跨越多瑙河的贝什卡大桥被摧毁,通往匈牙利的道路断绝,随后诺维萨德城边的铁路桥被炸。在多瑙河上,七座桥梁中仅剩下贝尔格莱德城边的潘采沃大桥能连接两岸了。
4月22日 星期四 小雨转晴
乌日策街是贝尔格莱德最安全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的一条街,这里有不少使馆,许多外交官在这里居住。这条街的15号对所有人来说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铁托总统曾在这里居住多年,而现在是南总统米洛舍维奇的官邸。但今天凌晨3点50分,三枚导弹不仅炸毁了这座宅院,同时也暴露了北约搞恐怖活动的嘴脸。
等了差不多一个白天,并在这期间参加了两个新闻发布会,但南军方新闻中心就是不组织记者前去被炸毁的近在咫尺的南总统官邸采访,我只好在下午5点左右前去一试。首先遇到两位警察,我向他们打招呼并客气地说明来意,他们没有表态,其中一位领我到官邸的边门,征求亭子里的值班人员的意见,对方在同官邸通了话后表示,不能进行任何采访。我只好在外面看了看,但高高的围墙、紧闭的铁门及掩隐的树林,使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两名魁梧的武装警察在20米外的正门前守卫。出现在我脑海中的近在眼前的官邸还只能是电视画面:两层的白色小楼,只有一段白色的墙体还那么典雅,入口被炸了,所有的房间被炸了,院子里散落着凌乱的碎片和几块弹药残骸,一个弹坑使地基露出一截。
贝尔格莱德市民对北约轰炸总统官邸反应强烈,在参加南新闻部长的记者会之前,我在市中心的步行街随便问了几个人,他们普遍认为,“这是一起恐怖活动 ,“美国比法西斯还可怕 ,“北约的手段是可耻的 。
美国五角大楼对空袭的解释是, 我们的目标不是米洛舍维奇和塞尔维亚人民,而是军事基地,那里是镇压科索沃的基地;米洛舍维奇的家是整个南斯拉夫军事指挥体系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应该被摧毁。简直是一派胡言。
4月23日 星期五 阴 有时小雨
塞尔维亚电视台遭轰炸是早晚的事,因为北约的威胁在半个月前就发出了,但当炸弹真的落在电视台时,我依然非常吃惊。
半夜,我正在准备撰写一篇稿件,并注意收看电视新闻,因为切尔诺梅尔金特使昨天同米洛舍维奇会谈的结果一直没有详细报道。凌晨两点的新闻刚刚播出几分钟,电视屏幕突然变成蓝色,几秒钟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我马上意识到是塞尔维亚电视台被炸了,拿起遥控器看了一下塞电视台的其他三个频道都没有了。但是我依然怀疑这一判断,更觉得是1公里远的联邦大厦被炸了,因为楼的震动太大了,爆炸应该在附近,而电视台则在6公里外。
使馆里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来到五层,看到联邦大厦隐约还在,没有烟火冒出,心里像踏实了许多。打电话问新闻中心,值班的人和我一样,只是怀疑电视台被炸,还没有证实。我和人民日报吕岩松一同前去,路上,朱颖打来电话说,工作室B电视台的新闻正在播放塞电视大楼的抢救现场,并提醒市民北约有可能进行第二次轰炸。
大楼的后面被击中,半个楼已倒塌,发射架没有倒,只是所有的编辑设备、信号发射系统完全破坏了,奇怪的是没有引起大火。两辆推土车在很小的空间里忙碌着,挖掘堵死的大门,清障车则不时从底下车库中运出沾满灰尘的汽车,以防止燃烧后引起爆炸,数辆救护车已在一边待命。听电视台的人说,当时楼内有100多人在上夜班,围观的人群中有许多是家属,但警察不允许靠近大楼,他们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已发现有两人死亡,18人受伤。
塞尔维亚电视台位于市中心,其周围的建筑有圣马克大教堂、邮电总局等,南议会大厦距此也仅200米。紧挨着的“小剧场”是被损最厉害的,大门给炸得乱七八糟,周围的民房受损不算严重,但玻璃全碎了。据了解,这次爆炸是最大的一次,整个城市都有强烈的震撼感。
六七个小时之后,塞尔维亚电视台已在上午8点恢复了节目播出。北约对电视台的轰炸激起了这里人的公愤,一些外国记者自发在住宿的旅馆举行签字仪式,抗议北约的暴行。
4月24日 星期六 阴 阵雨
贝尔格莱德市民已在储备一些可能出现紧缺的物品,如洗衣粉、香皂、牙膏之类,化工厂已被炸毁,而进口又不可能,如果目前的困难局势持续下去,日用品首先会成问题,这几天洗衣粉已非常不好买了。但南斯拉夫人不抢购物品,一方面他们有四五年前受严重经济制裁的经验和心理承受力,另一方面整体素质还算不错。
房东把他节省下来的15升油给了我,使我这个月的用油能应付过去了。
4月25日 星期日 阴 小雨
遭轰炸后又顽强恢复工作的塞尔维亚电视台,又一次受重创,位于贝城郊外阿瓦拉山上的转播塔在今天凌晨终于被彻底毁了。这个电视台在艰难地挣扎,新闻还能保证,只是画面非常单调,主要是播音员在念稿,近乎于广播了。
今天的特别之处在于,上午、下午及晚上各有一次警报响起。
4月26日 星期一 雨
我有一件特殊的事情必须去做,那就是去为在23日北约轰炸塞尔维亚电视台中的死难者送行,这六名死者中虽没有一名记者、编辑,是工人、门卫,但他们为捍卫新闻而牺牲,其精神惊天地,泣鬼神。
绵绵的小雨一直在下,这并没有阻止素不相识的人们来到放在圣马克教堂后空地上的六个灵柩前,鲜花和泪水说明了一切,不只是悲痛,还有仇恨。站在人群中,我猜想所有的人都会有一个想法:化悲痛为力量!
连日的阴雨,谁能说不是苍天的泪。
下午2点,来访的国际红十字会主席索马鲁加举行新闻会,他主要谈了两个问题,一是国际红十字代表希望能在科索沃全境自由活动,开展工作,二是了解三个被俘美国兵的情况。但这里的形势却是,北约的轰炸不只是科索沃,而是整个南斯拉夫,三个美国兵的安全受到南政府的保障,而1100万南斯拉夫人的生命却在受到北约的威胁。对比是鲜明的,现实让所有人感到愤慨。
科索沃省府普里什蒂那是受北约轰炸次数最多的地方。图为许杏虎在那里采访
4月27日 星期二 晴
南联盟在今天迎来了第八个国庆日,伴随着北约在1点05分对乌什切大楼进行的第二次轰炸,贝尔格莱德的这一天开始了。而这个国家正处在整整七年来最困难的时刻,北约的轰炸在一天天延续,经济处在崩溃的边缘,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下降。中午时分,北约又一次瞎眼,轰炸了距贝尔格莱德320公里的苏尔都利察的两个居民区,三个小时后,外国记者被邀前去采访,所不同的是,这次需记者们自行解决交通。油虽然紧张,但也得去。本想速去速回,但很不现实,在尼什附近被迫停了近半小时,说是当时有飞机在上空穿过;有两处地方道路被炸毁,须绕行,抵达目的地时,天已黑了。
苏尔都利察是个只有15000人口的小镇,但在今天中午12时05分,北约的17枚炸弹投向了该城东部和南部的两个居民区。在第一处轰炸地点,弹坑处在几座房子中间,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北约投向城东的6枚炸弹直接落在了住户家里,附近的30多座民宅被掀翻,16人死亡,另有至少11人受伤。我们到达时,仍有人在废墟中挖掘。在医院,我们见到了16具尸体,惨不忍睹的是,这些人是死无完尸,甚至连血肉模糊都谈不上,因为血已渗透到泥土、墙灰中去了,而肉则像被撕破的布,哪里还能辨得出来;停尸房里散发着浓浓的腥味。
回来的路上,远处山头上不时出现闪亮,让人觉得既像闪电又像爆炸的火光。到家已是两点了,没有得知北约对这次轰炸是如何狡辩的。
4月29日 星期四 晴
贝尔格莱德市宣布,轰炸36天来,共有536座首都民房被摧毁,其中有502座在莱科维察区,那里驻扎军营,所以一直是北约轰炸的目标。由于轰炸导致炼油厂及石化厂的原料泄漏,多瑙河贝尔格莱德附近已不能垂钓了。现在正是钓鱼的好季节,令垂钓爱好者无奈而大失所望。
在这个月就要过去时,使馆又想办法给每辆车搞到了60升汽油票,本月内有效。我的油箱还满着,好容易托朋友从一石油公司借了两个铁油桶。
北约导弹打偏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打偏到另一个国家的首都是所有人没想到的。昨晚10点多,一枚导弹落在了索非亚城郊的一所民房上,就在数小时前,保加利亚政府向议会提交了同意北约使用其领土的决定。北约称,这枚导弹本来是对准南一雷达的,因为南军方突然将其关掉,使导弹不可控制地飞向了距既定目标60公里的索非亚。
4月21日被北约炸毁了的东南风电视台,不知何时又开始播放了,只是它目前还没有能力录制、编辑节目,这些天一直在转播其他电视台的国际频道节目。
4月30日 星期五 晴
昨晚的天空格外晴朗,北约战机早早就飞临到贝尔格莱德上空,南军队从10点半开始不断开炮驱逐,我们预感到这是残酷的一夜。凌晨2点左右,远处的爆炸声清晰传来,又一轮轰炸开始了。来到楼顶望去,没有明显的火光,但城南有烟在向上空蔓延,不好判断目标是什么。一会儿,又有爆炸响起,我决定去市中心看看。来到院子里,战机正从上空掠过,声很大,稍候片刻,待听不到飞机声时我才敢出去。市中心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被惊醒的人们在寻找目标。开车至米洛什大街时,路边一市民告诉我是总参谋部被炸了。我只好进入一条很窄的小街,再拐过去就是大楼后面的停车场。就在此时,轰轰的导弹飞行声从头顶划过,随即是震撼强烈的爆炸,而我的车就停在距现场100米远的路口,被中间楼房削弱的气浪仍使车子振动起来。出于本能,我把车调向大楼的相反方向,停到一民房边。街上行驶的车一辆辆都飞似的开过去。我马上打电话告知朱颖,我平安地在现场。这时我看到一些消防队员正一瘸一拐地从总参大楼内撤出,他们是在第一次轰炸后进楼抢救的,没想到北约对这里进行第二次轰炸。一会儿功夫,荷枪实弹的军人已把住路口,警察也同时把所有人赶到远处。爆炸没有引起火灾,但不知哪来那么多的灰尘,使整个地区像被大雾罩上一样,看不清大楼被炸成什么样。消防车来了不少,但没有一个在作业。对面的塞尔维亚政府大楼及外交部大楼严重受损,连外交部入口镶在墙上的铜制门牌都被震得掉下来,那里执勤的一名警察当场死亡。因为不让照相,呆在那里的意义不大,我十来分钟后就撤离了。
在现场并没有在家中知道得多,回家才知道附近被炸的还有联盟警察总局及内务部大楼,同时被炸的还有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中午去被炸的咖啡馆时,在附近遇到一辆送水车,我首先想起的是1996年在这里进修语言时,有一次公寓断水,两天中就是这种车给我们送水。有四个人正在汲水,我上去打听,才知道附近的几条街由于凌晨的轰炸而中断供水。对市民生活影响最大的是公交系统受损。两路电车、五路公共汽车已被迫取消,近30个公交车改变线路行驶。
在北约暂时停止对贝城轰炸后数小时,俄总统特使切尔诺梅尔金抵此间访问。这是他8天内的第二次来访,在此间访问的还有美国著名民权活动家杰克逊,他前来营救一个月前被俘的三名美国士兵。
今天清晨5点半,南斯拉夫发生了里氏5.5级地震,并在上午近10点出现余震,震中在距贝尔格莱德西南70公里的瓦列沃地区,北约飞机在两三个小时前还空袭了那里。整个南斯拉夫都有震感,但南官方没有报道地震造成的损失,市民们更没有丝毫的惊慌。据此间报道,此次地震造成的破坏不会超过北约5枚炸弹轰炸所造成的损失。
5月1日 星期六 晴
中午1点,北约又一次进行了大屠杀,尼什开往科索沃的一辆大客车在行驶到卢让尼桥时被炸毁,将近60人死亡。
下午五点左右,我们来到河边草坪散步。许多市民也出来了,享受这春日的时光,孩子们在草地上踢球。走着走着,偶然看到的在空中飞舞的一张纸片突然成了我们的话题,因为当时根本没有风,一位朋友开玩笑说,恐怕是北约撒的传单吧,谁都没有放在心上。过了约一分钟,又有两三张纸片出现在视野中,抬头望去,我们惊讶地发现,天空的纸片像雪花一样在飞扬,真是北约扔下的传单!而此时并没有空袭警报,也听不到飞机声。
我们饶有兴趣地捡起几张,发现竟然有好几个版本。传单很小,长宽分别为12厘米和6厘米,正反两面都有塞语标语,并印有北约的徽标,一张上还印着米洛舍维奇的照片,主要是文字内容,如“没有燃料,没有电,没有贸易,没有自由,没有未来——米洛舍维奇”,“北约将加强空袭行动直至(南)撤出在科索沃驱逐平民的军队,直至你们的领导人参加达成协议的会谈”,诸如此类。不少的纸片落在了河面上。
这使我想起几天前一位政府官员对我说,北约已在使用飞临南上空的飞机发送塞语广播,而且有可能很快建立“飞机”电视台,进行盅惑人心的宣传。随即,我问河边的南斯拉夫人如何看待,他们不屑地耸耸肩说:“很可笑”,“这是北约的心理战,他们的话不可信”,“这就是美国的言论自由”。
使馆大院及楼顶平台上也落了几张,同样成为我们谈笑的话题。
傍晚,南政府宣布释放三个被俘的美国兵。
5月2日 星期日 晴
回记者站发稿,传真长时间拨不通中国,一问才知六位数电话的国际长途已三天不能用了,只有七位数号码的才能拨通。有消息说,西方威胁要切断南斯拉夫电话进入因特网。
更可怕的事情在晚上发生了。21点40分,我上网查阅新闻,并读到一条使人振奋的消息:英外长库克表示有可能对南停止轰炸24小时,就在这时,断电了,准确时间是21点45分。这是非常不好的征兆,因为接通使馆同时有两条电路,如果一条断了电,另一条线就能自动连接上,大家一致认为是输电站被炸了,但没有听到爆炸声。
来到楼顶,发现整个贝尔格莱德已陷入了茫茫黑暗中,不见一点灯光,只有一轮圆月低挂在城市东南的天际,还不致于使眼前漆黑一片。此时唯有收音机能得到消息了,但中波和调频只剩下一些外国台在播放,看来断电使电台也瘫痪了。手机虽有信号,但已不能打通了,幸好市内电话未受影响。
而就在今天上午,南斯拉夫友好地释放了三名美国俘虏。
南形势糟糕而且不明朗,潘大使召集馆内人员开会,请大家务必注意两件事:一是要确保安全,因为不知北约会在今晚采取什么疯狂行动;二是要节约用水,避免出现储备水箱断水现象。
一个小时过去了,电台仍无具体报道。于是,人民日报的吕岩松和我去新闻部门打听。我们首先到军方新闻中心,那里大门关着,敲半天没人答应;随后我们去南通社,有三人在值班室,他们说南通社可自行发电以坚持工作,到目前为止仅有一条与此有关的小消息,南通社的同志热情地告诉了我们。该消息说,北约空袭了位于贝尔格莱德西南27公里远的奥布雷诺瓦茨的“尼古拉—特斯拉”火力发电站,塞尔维亚共和国尼什以北的所有地区没了电,只有东部及南部的一些城市还有电供应。再去其他单位,没有一个在工作。
偌大的城市,早早地安息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显得多少有些阴森森的。
5月3日 星期一 晴
清晨5点5分,刺眼的灯光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来电了!我们多少有点激动。准确的消息是两个重要的火电厂遭破坏,它们分别位于贝尔格莱德的西南和东边;北约使用的是一种爆炸后产生磁性纤维的炸弹,造成高压短路,从而导致供电系统大范围的设备受损。发电厂能够保住,但供电的只是少数地方,医院、自来水厂等是优先供应单位,因此,城市自来水不会出现危机,让市民踏实了许多。但突如其来的断电使所有城市的面包供应一时紧缺,贝城街头除了等候买烟的长队,又出现了等购面包的长队,有的长达一公里多。一些电车只能停在道上,无力前行。街上的行人依旧,同一段时间以来一样,所有的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这里市民的心理承受力简直令我们折服。
中午,城市的上空出现巨响,我以为又一架飞机被击中了,后来广播说是北约飞机冲破音障的响声。下午远处多次有爆炸传来,但警报却没拉响,大家判断与没电有直接关系。
电源的修复并不那么简单,北约在白天对西南部地区实施的轰炸,更是严重影响着电路修复工作。在上午有过一会儿电后,使馆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再来电。看不上电视,又上不了因特网,也就不用坐在电脑前写太多的稿,这一天算是轻松。
5月4日 星期二 阴
自北约发动空袭来,我第二次赴诺维萨德采访。
诺维萨德距科索沃400多公里,与阿族的自治没有任何关系,但这里是遭轰炸最凶狠的地方之一。就在昨天晚上,北约轰炸了诺维萨德电视台,并再次向炼油厂投下数枚炸弹。尚未接近城市,就能远远看见两股黑烟在不断升高、扩散。电视台位于多瑙河左岸的小山上,在这里本可以清楚地眺望整个诺维萨德城,但由于连日来炼油厂多次被炸并一直在燃烧,影响了这里的空气和水,看到的只能是模糊的城市,但三座被炸桥梁看得一清二楚,其中“自由”大桥就在左下方。这里的一位工人对记者说,伏伊伏丁那平原被称为“欧洲的面包篮子”,这里共同生活着26个民族,诺维萨德作为首府,其电视台用六种语言播放节目,主要是塞语和匈语。北约的第一枚炸弹是晚10点发来的,数分钟后又补射一枚,爆炸引起了熊熊大火,无奈消防车不能飞过河来,使大火不可控制地燃烧,造成了很大的物质损失。万幸的是,这次没像4月23日轰炸塞尔维亚电视台那样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他告诉我他家住在城里,没有了桥之后每天只能靠摆渡过多瑙河,而且上了这边岸要走近20分钟才能到电视台,非常不方便;电视台被炸后,工作也就快没了。同去的百余名记者似乎对三座断桥和黑烟下的城市更感兴趣。虽然这里距贝尔格莱德只有80公里,但去一趟并不易,沿途的主要路口均有军人把守,外国记者没有军方新闻部门的陪同是很难通过的。同去的有近30辆车,一路上大家都一个接一个地紧盯着,生怕掉了队,那样可就去不成或回不来了。
晚8点多,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探头望去,没见什么意外,原来是附近的居民区来电了。
5月5日 星期三 阴有小雨
今天又一架阿帕奇直升机在阿尔巴尼亚坠毁,总共只有24架该攻击型直升机进入阿境,还未投入战斗就折戟两架,美军大跌眼镜。加之昨天被南击落的一架A10战机和一前来救援的直升机,两天内损失三架,北约方面似乎沉不住气了,便又胡乱轰炸。一不留神,希腊的四辆人道主义援助车成了目标,北约只好沉默,否则将是越抹越黑。
5月6日 星期四 晴
国际记者联合会秘书长艾登·怀特今天结束了对贝尔格莱德的访问。他在新闻会上要求所有媒体“尽力核实每一条消息 ,不管其来源如何,并表示国际记者联合会将成立特别基金,向南斯拉夫受害新闻单位提供援助。他说,全世界记者强烈反对北约对南新闻机构的轰炸,呼吁国际组织采取措施,使列强放弃对媒介的操纵,使所有记者能有效地承担起专业责任。
此前,怀特在访问被炸的塞尔维亚电视台及同南新闻部副部长会谈时曾表示,“北约每一次对记者及新闻传播设施的轰炸都是对民主的践踏 ,“全世界的记者和媒体有责任如实报道北约轰炸南联盟产生的严重后果”。
不知是与怀特的访问有关,还是与昨天的坏天气有关,两天来北约对贝尔格莱德手下留情,局势相对平静。南军队上午举行了晋衔仪式,但对记者公开还是第一次。按照以前的逻辑,被晋衔的都是那些击落北约飞机的战斗英雄。八国集团今天的会议及通过的七点计划说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国家的立场有所松动。但我并不乐观,因为这同时意味着北约在为进一步侵略寻找借口。
编辑:周辰
来源:节选自《未写完的战地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