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吉晓春在同事群里“忆青春,回顾芳华”——16岁入伍,飞行41年,执飞过30多种机型,从只有20个座位的小型飞机到300多座的最新B777-300ER,飞过里-2和伊尔-14、伊尔-18、安-24、麦道、空客和波音等系列客机……一石激起千层浪,仅这一点就让90后、80后和70后的“小粉丝”们惊叹不已,“队形一致”地送上200多个赞。
吉晓春是如今极个别仍在飞行的我国首批空中乘务员。1976年,她入伍民航成都管理局飞行七大队,第二年3月开启空中生涯;1981年进入中国东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在客舱服务部任客舱经理;期间,2015年退休后被返聘,始终坚守飞行一线,服务至今。可以说,她参与见证了我国民航业从零起步的艰辛历程。
“民航业发展越来越好,我们从苦中走来,感觉越来越甜。我珍惜飞行时光,喜欢这种工作状态,希望继续飞下去;传帮带把工作经验和技能传递给更多年轻人,服务更多旅客和航班。”吉晓春说。
在厨房都是女汉子,出了厨房都是淑女
当年入伍时,吉晓春还在读高中,青春懵懂。后来知道要上机飞行,她很是惊喜,满怀憧憬和崇敬之情。经过新兵团3个月的训练,教员带飞3班就放她“单飞”执行任务了。“第一次飞航班,机上只有24名旅客和我一个乘务员。”吉晓春说,“那时候都是小飞机,连热水壶都没有,每次飞行前,我们都要拿热水瓶打好热水拎上机,给旅客喝水;机上用过的胶木杯降落后洗干净,下一程再用。航班前,要骑着三轮车到固定地方取水桶、拖把、座椅套、清洁袋等,到飞机上做清洁。”
上世纪80年代前后的飞机机型普遍偏小,整体性能不理想,飞行时颠簸得厉害,客舱条件也较差。但那狭窄封闭的小客舱,就是吉晓春的大天地。尽管条件艰苦,多数时候前前后后地奔忙,面对五湖四海的旅客,以及不时的突发小状况,她总能沉着应对,客舱服务有条不紊。
吉晓春笑谈自己和同事的工作状态:“在客舱厨房里,我们都是女汉子,什么都能做,‘全能选手’;出了厨房就是淑女,要优雅得体。”每顿饭前后都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刻,加热数百份热食,送餐,倒饮品,收餐具,再倒饮品,有时还要给个别旅客送特殊餐食,必须高效、稳妥、麻利。
机上广播也是空乘工作内容之一,播报欢迎词、起飞提醒、飞行时间、供餐时间、飞行高度和系好安全带警示等内容。1980年后,往返桂林的航线已有不少各国游客,后来,东航开通日本航线,播报分别增加英语和日语程序。吉晓春自己购买外语词典,自学英语和日语,她还请学过日语的同事帮忙录磁带,然后一遍遍跟读,直到记住所有广播词。“第一次用日语广播完满头大汗,但效果还不错,都说清楚了。”新航线、新机型、新航点、创新服务……这些年,吉晓春在飞行中遇到的“新”难以计数,她一直在学习、吸收,用“新”把客舱服务做到精致。
在吉晓春看来,空乘工作有万变不离其宗的“核”——飞行的四个阶段。“最锻炼空乘的内容都集中在这些时段——预先准备航程;从乘务员上飞机到旅客上飞机的直接准备阶段,包括安全、客舱物资、卫生、餐饮等检查和准备;从旅客登机到下机阶段的飞行阶段,飞机会经历爬升、平飞、降落、滑行;最后的机组讲评阶段,尤其是长航线的航后讲评。”从她入行第一天起,带教老师就特别强调“四阶段”的重要性,现在,她也这样传递给新人——在关键时刻锻炼快速反应、迅速解决问题的能力。
遇到机上急救旅客,长航线一路无眠,时刻关注
这些年,吉晓春飞过很多地方,为无数旅客护航,飞行故事一箩筐。有一次夏天,她早上5点半起床,6点半报到开航前会议,准备9点从上海浦东飞东京羽田机场的航班。飞机到达东京,天气不好,在刚刚降落看到跑道时,机长判断不具备降落条件,决定复飞。
“当时侧风很大,高度也已经比较低了,飞机状态不稳定,机长让我通知客舱做好复飞准备,刚开始我心里蛮慌的,知道比较危险,但很快镇定下来,通知并照顾好客舱旅客。”吉晓春回忆,飞机在空中转了一圈,还想落地,结果一番尝试后,又复飞了。这一次,由于飞行高度更高,她心里笃定多了。再后来,飞机备降大阪。按照当地机场的安排和规定,乘客不能下机,吉晓春和旅客在飞机上一起关了8小时。“特别难熬!安抚、解释、服务,能说的都说了,机上有的服务措施都用上了,安慰旅客。”
飞机终于起飞前往东京。下客后,吉晓春和机组连忙收拾客舱,准备回程航班。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稳稳落地浦东机场,已是第二天凌晨2点,与地服部门交接、机组讲评后回到家已是凌晨5点,一天一夜的执勤彻底结束。
乘机出行的人群增加,在长航线甚至短途航线上,突发疾病的情况时有发生。从乘客登机开始,吉晓春就特别关注关照老人、小孩、孕妇等特殊旅客,会提醒脱外套;做准备时,她会把客舱温度调整到最合适水平,“鼻子里呼吸是凉凉的,但又不能感觉到冷,大概在23℃至24℃,切忌闷热。客舱气压低,缺氧,发动机轰鸣,长期坐着不动,有些心血管疾病旅客在这样的环境里猛地坐起,很容易引发危险,我遇到过一起身就栽倒的。”吉晓春说。
还有一次,在从洛杉矶回上海的航班上,一位50多岁的男士因肺大泡破裂而胸痛,当时还不知道病因,吉晓春和机组紧急施救后,旅客稳定下来。当时,吉晓春面临两难选择:机上一共12瓶氧气,航程还有近十个小时,直飞中途不经停,既要照顾患病旅客,又要以防万一,为其他可能吸氧的突发做准备。最后,吉晓春跟这位旅客商量,需要时第一时间吸氧,但不持续吸,旅客同意了,一路上断断续续吸了6瓶,安全抵沪进院医治。
遇到旅客突发疾病,即使是长航线,吉晓春整个航程都不会再睡,而是时刻盯着,嘱咐客舱每个区域的值班人员都时刻关注,等落地后他们再补觉。
上世纪八十年代,东航有一条经停中东国家巴林至马德里的往返航线,从上海飞到巴林住7天,再飞到马德里住7天,从马德里回巴林再住7天,这一趟下来要在外执勤近24天。两伊战争胶着时,吉晓春和机组不巧被困在巴林不能飞。“还好那时是机组自己做饭吃,我们带着必要的食材。到第三天空域放开,立马飞出去了。”她淡定回忆道。
飞行中,吉晓春也常常遇到因天气不佳、流控等原因造成航班延误。这时难免有旅客会抱怨、发脾气。“我会微笑着面对旅客,让他(她)发脾气。没有大道理可讲,乘客心情可以理解,在气头上也讲不进道理,他(她)就像在火里,我要让自己在水里,不去硬碰硬。”吉晓春说,“平心而论,我们也怕延误,但有时为了安全,航班不能飞,只能等。”
坚守最基本的服务流程规范,也要及时应变
一年365天,吉晓春和机组度过的时间超过200天,家人已习惯她的工作状况。“飞行对整个家庭都是一种考验。我女儿两个半月时就被我爸妈带走养了,我每周去看她和老人一次,只有休息两三天时才能把她抱回来见爷爷奶奶。后来,她初中、高中都住读,大学到国外读书,从来不粘我。”吉晓春说,女儿既是“贴心小棉袄”也是好朋友,理解支持她。
现在,吉晓春经常飞新机型、新航线,带教新人,检查飞行工作。“新同事们都是我女儿的同龄人,我看很多同事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吉晓春总能看到他们的优点,给予肯定、鼓励。但骨子里,她仍有军人的率性严谨,作为飞行经验“活词典”,在传帮带时她会严格要求,看到缺点会及时提出,“既然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民航业发展快,新晋空乘多,在她看来,90后思维活跃,见识广,道理都懂,但实践能力还有待历练。“空乘工作理论是必须的,但只有理论知识还不够,到了岗位上你会发现理论和实践还有距离,一个是直线的,一个是有弧度的,要坚守最基本的服务流程规范,也要有及时应变的能力。”她认为,把新任空乘人员放到“四阶段”去迎客,直接与乘客接触、沟通,最锻炼人,几次飞下来,如何跟不同的乘客交流、怎么提供周到精准的服务、如何做到服务恰如其分……这些心里就都有谱了。
“即使是今天,‘空姐’的职业还有一些‘光环’,但我一直觉得这41年的飞行生涯过得平平淡淡,我只是很喜爱飞行。”吉晓春动情地说。
作者:李静
编辑:汪荔诚
责任编辑:顾一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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