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雅明说,谚语是朴素思维的学院。先秦时期的人也爱说谚语,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狼子野心”之类,至今在用。
还有不少谚语,大概出于经济节省或者比较俗烂的原因,人们在引用时往往并不说全,犹今人网络玩梗,说一句“苟富贵”,下句便无需再提。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或典籍失传,古代的不少这类话失去了原貌,需参照不同的书才能加以解读。
比如《韩非子·说林上》,隰子说“古者有谚曰: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就是一句当时爱说的谚语,《列子·说符》中有全句,“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察见渊鱼如何不祥,是需要费点力气解释的事,不过它多少有点像是为了服务后半句而造的谐音梗。《大戴礼记》那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似乎便脱胎于此,但抛弃了不祥、有殃这种玄乎说法。
郑国的子产,是喜爱使用谚语的政治家。《左传·文公十七年》里他说“小国事大国”,就是“鹿死不择音”——大国不德,那小国就是鹿。古代解经家大概受到后句“铤而走险,急何能择”的影响,曲折地说这个“音”通“阴”——鹿到了快要死的时候,不选择庇荫的地方,今日的各类辞典仍持这种说法。实际上《庄子·人间世》里就有相似的谚语,“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厉心”云云,显然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之类的意思。“音”若通“阴”,子产发自小国的威胁和悲壮,便成了“慌不择路”,弱化了不少。
《左传》里尚有不少至今令人费解的谚语,争讼犹多者,如《哀公二十年》里“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快淹死的人为何发笑?实在不好理解。杜预注:“以自喻所问不急,犹溺人不知所为而反笑也。”幸好《吕氏春秋·大乐》里有更全的句子:“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也,乱世之乐,有似于此。”但后世也没能解释得更好,高诱注“虽笑不欢”,让人想到流行歌唱的:“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近代学者高亨就发问:“溺字不可通。人溺于水,又何能笑哉?”然后却说这“溺”通“惄”,饥饿的意思,“饥者亦有时而笑”,似亦不通。后来的评论者还有拿自己游泳的经历,说人呛水了会发出“喀喀”声,好像在笑。
然而考《吕氏春秋》此句,溺者与罪人、狂者并置,应为贬语。比较古典,实为《诗经》所说的“其何能淑,载胥及溺”之“溺”,孟子对此句有很好的解释:“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所以《吕氏春秋》这句“溺人非不笑也”即指快要大祸临头的人,也不是终日忧惧的,非特指快要淹死之人。至于《左传》那句,是岔开话题,杜注“自喻所问不急”,大概是对的。
作者:彭渤
编辑:刘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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