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览名山大川时,你是否经常会被这样一些奇怪的印记所吸引?在悬崖峭壁、洞穴深坑中,常有一些类似足迹、手印的凹坑或凸起。
以这些印迹的大小推断,如果这是人类留下的,其必定是魁梧到顶天立地的巨人。于是,当地人习惯将一些仙人的传说与这些印记牵强附会地扯在一起。
然而近年来,古生物学家通过严谨考证发现,这些印记其实是远古恐龙留下的足迹化石……
安徽齐云山
张三丰掌印VS兽脚类恐龙足迹
2014年,古生物学家在安徽道教名山——齐云山的小壶天景点中发现,所谓张三丰羽化前用力在岩壁上拍下的传世掌印,其实是当地曾经繁盛一时的小型兽脚类恐龙所留下的足迹。
齐云山古称白岳,位于安徽省黄山市休宁县城西十五公里处,海拔不过500米,方圆却有110公里,山峦重叠、云雾笼罩。据传,在张三丰羽化之前,曾在岩壁上用力拍下传世掌印。如今,这组“掌印”就位于齐云山小壶天景点内。
小壶天是明代修建的一个石坊,内有一个长20米、宽3.3米、高2.5米的石窟。石窟的另一侧是悬崖,传言张三丰就是在此处飞天成仙的。“掌印”就在石窟的顶面之上。
▲齐云山的小壶天景点石窟中,张三丰留下的“掌印”其实是恐龙的神来一脚。
细细看来,这些“掌印”确实像极了人的手掌。更让人惊叹的是,有些还能清晰看到五指,且“手指”张开角度也不像自然风化偶然形成的,有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指甲的痕迹。
可令人奇怪的是,如果是用巨力冲击岩石,其结果应该是将岩石击碎,而非留下掌印才对。而且最大的问题是,这些“掌印”并非是凹进去的,反而是凸出来的浮雕状。
1993年秋季,来此进行地质考察的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研究生尤海鲁、吕君昌等考察了小壶天的“掌印”后,提出了一个大胆想法——这可能是某种古生物留下的脚印化石,甚至很可能是恐龙足迹化石。
2011年7月,我应齐云山管委会之邀,带领团队重新调查了此处的恐龙足迹,发现这些足迹形成于白垩纪晚期,包括了三种不同形态的兽脚类足迹,约60个。
兽脚类是恐龙家族中的掠食者。我们估计,这三种恐龙的体长大约在1米至3.2米,形体相当悬殊。其中一类足迹有着壮硕的趾头、较短的单步,从足迹形态判断,它的主人应是一种小型的、具有强壮足部的肉食龙。由此,我们将其命名为“张三丰副强壮龙足迹”。
当然,我们也破解了张三丰手印之谜。在重新记录的足迹中,我们找到了一个“五指”的足迹,从足迹学上看,兽脚类足迹一般为三趾,但是有两个脚印重叠在一起,让人产生了五指掌印的错觉,很可能因此才有了后人的传说。
此前,在我国东部晚白垩世的恐龙动物群中,兽脚类化石几乎为空白。而齐云山地区多样化的兽脚类足迹组合的发现则表明,该地区曾有丰富的中小型兽脚类恐龙动物群,并持续了数百万年甚至上千万年之久。
西藏昌都崖壁
山神怒走脚印VS雷龙足迹
2011年1月,我和中国、美国、加拿大同行一起发布了“在西藏昌都地区附近发现一批巨大的恐龙足迹化石”的消息,相关研究报告发表在《地质通报》上。这是西藏恐龙足迹的首次记录。当时,我还是加拿大艾伯塔大学的博士生。
闻名昌都的“大脚印”,位于西藏国道214线距昌都镇20公里处。路边的悬崖上,至少有八对“脚印”由上往下而行,分为三道,脚印最长达1.7米,近观犹如巨人光着脚丫踩着泥泞的道路留下的印迹。
不少当地居民认为,这是当年修路时,爆炸声惊扰了山神,山神发怒而走留下的脚印。此后,当地信徒将“大脚印”奉为神迹。凡经此地,不少信徒都要敬上一条哈达。
2004年,经四川大学考古专家鉴定,认为这些脚印为侏罗纪时期古脊椎动物的遗迹,其年代距今约有1.5亿年,但究竟是何物种却没有定论。
此后数年,我们多次考察了此处遗迹,经过详尽的野外考察与分析,最终确认这批“大脚印”为早-中侏罗世的恐龙足迹。
从形态上看,这批足迹可以归入雷龙足迹。雷龙足迹是一类著名的恐龙足迹,全世界目前已发现的蜥脚类恐龙足迹大半都属于此类。蜥脚类恐龙有着庞大的体形,如今唯一可以在体型上与它们匹敌的动物仅为海洋中的须鲸类,如蓝鲸。
蜥脚类恐龙的足迹非常特别,是由较小的前足迹和大型的后足迹组成,而这前后足迹有时候会相当靠近,甚至重叠,就会出现类似人脚的形状,如果上下颠倒来看,就更像了。这也是“大脚印”被误认为是巨人足迹的原因。
这些原本留存在平地上的足迹,经过漫长的地质变动,如今变成了绝壁。现在已是“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在大约两亿年前脱海成陆。而此时正是遍及全球的爬行动物的繁盛时代。在此期间,北起类乌齐、南至芒康的地区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湖泊——古昌都湖。当时,古昌都湖畔平坦开阔,气候温暖湿润,原始森林茂密,各种恐龙成为这一世界的主宰。由于侏罗纪早中期是恐龙由原始到进步、由低级到高级的演化史上的关键时刻,这一时代的化石在世界上尚属少见,因而昌都的恐龙化石实属珍贵。
两亿年前的脚印何以保存至今?在“大脚印”足迹附近,我们发现了丰富的泥裂和波痕,这意味着水环境的交替。从地质时间上来看,昌都当时确实正处于海陆交替的阶段。可以想象,当时的大型蜥脚类恐龙漫步在水畔,在泥泞的地面留下足迹。随后海水退去,地面干裂,这些恐龙足迹就保存了下来。
重庆莲花保寨
莲花遗迹VS鸭嘴龙足迹
在重庆市綦江县东南面的老瀛山区,有着西南最大的白垩纪恐龙足迹群落。该化石点可能还是中国人最早接触到的恐龙足迹。
南宋末年,元军入川,川内各地百姓到处躲藏。一些本地居民便逃入村后老瀛山马蹄形山腰绝壁的一个凹槽内,据险而居,抗击元军。到了清朝同治元年五月,此地居民将地名定为“莲花保寨”。
住进寨内的第一批居民就注意到了这批数量高达几百个的恐龙足迹:与国内其它三趾型恐龙足迹被视为 “金鸡爪”“石鸡爪”“凤凰爪”不同,寨内的足迹均是山字形。于是,这样一个浪漫的传说就一代代留传了下来: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水泊,盛开着大量的莲花,地上的泥裂是莲叶的支脉,足迹则是莲花的遗迹。
不过,我和我的团队从这些足迹中,读出了一个鸭嘴龙的故事,并证明了一个用化石无法证明的古生物假想。在研究鸭嘴龙化石时,古生物学家发现,很多鸭嘴龙类幼年体的前后肢比例低于成年体,并由此推测鸭嘴龙类幼年个体可能用后足行走,随着体型、体重的逐渐增加,才逐渐变为四足行走。
莲花保寨的足迹研究结果支持了这个观点:在成年恐龙的后足迹前方,肯定保存有前足迹;亚成年恐龙的前后足迹不一定成对出现;而在幼年恐龙的后足迹前方,则完全没有前足迹的留存。
通过进一步的研究,古生物学家还发现,鸭嘴龙类发育至身长4米的亚成年个体时,可能是其出现行走模式改变的分水岭。这个发现证明了鸭嘴龙类有着高度的社会性,很可能保持着大族群式的群体活动。同时,这一发现也很好地完善了鸭嘴龙类的发育学,让我们对这种经典的恐龙更加了解,也让莲花保寨的足迹与其久远的人文历史一起变得不朽。
江苏马陵山
李存孝“打虎处”VS肉食龙脚印
就在上个月,我和几位国内外同行一起,在江苏省新沂市马陵山地区发现了四个恐龙足迹,而这些足迹长久以来被人们解释为“李存孝打虎处”的“虎爪印”和“人足迹”。论文发表在国内知名地学期刊《地质通报》上。该发现对研究中国白垩纪早期恐龙动物群的分布与演化,以及民间传说对古生物学的影响有着重要意义。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古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就在马陵山中生代白垩纪地层中,发现多处恐龙足迹化石。这些足迹化石清晰地展现在紫红色的粉砂岩层面上,造迹者包括小型蜥脚类恐龙、兽脚类恐龙等。
与那些暴露在野外的足迹不同,新沂市马陵山的恐龙足迹是当地马陵山风景名胜区的一处景点,上面的足迹被认为是李存孝打虎的时候留下的人脚印和老虎足迹。
历史上,李存孝(858―894年)本姓安,名敬思,是唐朝末期著名的军事将领,以力大和善战出名,在民间传说中被誉为“唐末第一猛将”。传说,李存孝十几岁时为救父亲,打死恶虎,其英勇行为传颂至今。相传在此处留下其足迹与虎爪印各一。
在古生物学家看来,这些足迹是典型的恐龙足迹:该地恐龙行迹的间距很有规律,模式清楚,爪痕明显,具有典型的肉食恐龙足迹特征。
随后,我又组织专家两次前来考察。新沂发现的足迹长度约15厘米,有着尖锐的爪痕,古人就是从爪痕联想到老虎的爪子,但猫科动物的足迹模式与蜥脚类足迹完全不同。另一个被认为是“人足迹”的脚印,其实是兽脚类恐龙留下的足迹。这类足迹在世界各地多次被误认为是人脚印,因为兽脚类恐龙的三个趾在长年累月的风化中消失,又由于地面泥泞陷入了部分脚后跟,造成整体轮廓类似人足。这些足迹说明,大约一亿年前的新沂地区,生活着一群恐龙。
四川自贡
犀牛发财足印VS三叠纪恐龙足迹
2012年,我随师兄、四川自贡恐龙博物馆馆长彭光照研究员,去自贡富顺县童寺镇罗贯山考察。那里流传着一个关于“犀牛脚印”的故事:为救主人,一条犀牛到处寻求千年灵芝。在罗贯山顶,它找到流光溢彩的千年灵芝。看守灵芝的白鹤使出千斤坠,想把犀牛压住。但犀牛却顽强地爬了上去,在石上踩出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终于采到灵芝。当地还流传着一个顺口溜:“24个犀牛脚印,数得清楚银子撮几撮”,大意为:如果数得出24个犀牛脚印就会发财。
我们到达现场后发现,眼前的“犀牛脚印”其实就是恐龙足迹。它们分布在一层很厚的岩层斜坡面上,距山顶约50米。足迹化石共有19个,每个都呈椭圆状,长约32厘米,宽约20厘米,最深处约30厘米,脚印左右交错排列,构成一条清晰的行迹路线,其中还有一道明显滑动的痕迹。
▲罗贯山的恐龙脚印被解读为犀牛脚印,还衍生出一段神话故事。
经研究对比,这些足迹与北美晚三叠世的始蜥脚龙足迹非常相似。虽然历经风雨,仍可见明显的细长凹槽,这便是恐龙行走在厚厚的、较软的砂质地面上,趾头和爪子留下的拖痕。这个发现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我国三叠纪的恐龙足迹记录。
四川早已没有犀牛,为什么古时的四川人会将足迹想象为犀牛足迹呢?原来,3000多年前,犀牛曾沿黄河流域分布于1800多平方千米的广阔地区。直到1922年,野生犀牛在中国宣布灭绝。罗贯山的传说成为自贡地区在古时候存在过犀牛的辅助证据。
早在1972年,在贡井区河街东岳庙后面山崖边塌落的几块巨石上,专家就发现了许多小型恐龙足迹。这批足迹保存于下侏罗统自流井组马鞍山段中部砂岩层,约七平方米的岩面上,有近300个肉食性恐龙足迹化石。后来的研究发现,这些兽脚类足迹形态类似于跷脚龙足迹和嘉陵龙足迹,前者广泛分布于同时代的世界各地,后者则在中国常见。而另一些岩石上奇怪的凹坑拼合在一起后,竟然是蜥脚类足迹,形态上类似于侏罗纪常见的似雷龙足迹。由此可知,自贡早在侏罗纪早期便出现了丰富的恐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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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由脚丫造出来的科学
虽然恐龙足迹与其化石一样,能保存至今的都是万中挑一,但足迹们却经常“不受待见”。甚至有学者不屑一顾地说,那仅仅是一些坑而已。言下之意,恐龙足迹能提供给学科的信息量太少,远不及骨骼般千姿百态。
这其中有一些成见,恐龙足迹其实很有价值也很有趣。作为一门“由脚丫造出来的科学”,古足迹学具有骨骼化石无法替代的作用。它们不仅能反映恐龙本身的生活习性、行为方式,还能解释恐龙与其环境的关系,这些都是古生物学家梦寐以求的宝贵信息。
恐龙足迹之传奇与其它化石类型相比,毫不逊色。它们最早与人类的邂逅,可以追溯到大洋彼岸美国亚利桑那州东北部,那些平顶梯形城堡的主人——霍皮人。
霍皮人的祭司身穿画着三趾型恐龙足迹的围裙,手里拿着蛇扑腾,扭动着跳起蛇舞。而另一些印第安人则把巨大的恐龙足迹直接当成儿童的浴盆,当那些头上插着羽毛的小宝贝们坐在一米余宽、深至半米的足迹中戏水时,是多么有趣的场景啊。
接下来的脚丫记录者是我们非常熟悉的柯南·道尔。1909年,道尔在家附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足迹,这可把他乐坏了。于是,他马上邀请英国伦敦自然史博物馆的专家前来鉴定,足迹被鉴定为禽龙足迹。这种由种种证据,比如足迹的趾数、趾型,以及与恐龙骨骼的对比等抽丝剥茧的“破案”方式,深深吸引了这位“福尔摩斯之父”。后来,道尔还自费举办了禽龙足迹展,撰写了《失落的世界》,并在此书的封底画上他发现的这些恐龙足迹。
环视古今中外多位恐龙大家,谁也不曾放松过对足迹的研究,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创始人杨钟健、“中国龙王”董枝明、加拿大恐龙“拼命三郎”菲利普·居里等均是如此。记得董枝明老师一次在东北参加古生物国际会议时,在会议安排的考察路线上,就找到了鸭嘴龙类的一个足迹——那是中国第一个考据确凿的鸭嘴龙类足迹。他写了一篇简短论文,来报道这一发现。
通过研究恐龙足迹化石,科学家赋予了民间传说科学解释,同时也为古生物分类演化提供了系统证据,并填补了骨骼化石缺失的证据。与此同时,这些发现还表明了恐龙足迹与中国民间传说的密切关系,古生物学家可以继续挖掘民间传说,来获取更多恐龙足迹的线索。
作者:邢立达(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副教授)
编辑:李晨琰
责任编辑: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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