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严东生在美国阿贡国家实验室作报告
百年前的2月10日,一位给中国材料发展带来长达半个世纪影响的人诞生了——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研究员严东生。
两年多前,98岁高龄的他永远离开了人间。今天,在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为他举行的诞辰100周年座谈会上,他的学生、知交、家人回忆起他的一生。
“子曰: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严东生用自己的人生足迹,践行了一个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的家国情怀。
17岁考入清华大学理学院化学系,28岁赴美留学,1950年排除万难回到刚成立不久的新中国。此后,“急国家之需”,严东生将一生的才华和精力都奉献给了热爱的祖国。
▲1938年,严东生在燕京大学图书馆学习
他是杰出的材料化学家,一生与无机材料打交道,成果涉及高温结构陶瓷、无机复合材料、高温无机涂层、耐火材料以及高温过程物理化学研究等方面。为我国飞机制造、卫星上天,突破着一个个材料瓶颈。
他是卓越的科技管理者,直接参与了1956年中国第一个12年科学技术长远发展规划的制定,参与了1962年由周恩来总理主持的《1963-1972十年科技规划》的制定。1977年,邓小平邀请了30多位老中青科学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座谈会,他是其中之一。
在上世纪80年代担任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常务副院长期间,他建立起了一套依靠科学家的评审制度,坚持公平、客观、择优支持、杜绝行政干预的原则。
他是出色的社会活动家,积极推动我国与海外的学术交流,晚年还应邀出任了欧美同学会会长,为凝聚海外归国学子,为祖国建设出力。
▲1984年,严东生与杨振宁等出席人民大会堂国庆招待会
他还是一位与妻子相濡以沫的好丈夫,恩爱72年。在爱妻孙璧媃的追悼会上,他颤抖而坚定地轻声说道:“璧媃,你先安心去吧,在那边等着我!不久我们就会再相见的。”两年多后的2016年9月18日凌晨5点56分,98岁的他如约而去,在生命的终点,与爱人重聚的念想牵引他走向天堂。
无机材料 有情人生
在外行看来平淡无奇的粉末、块块,在严东生看来却如一支支各具特色的奇兵,在国民经济、科技前沿冲锋陷阵:送卫星、导弹上天,钻入人体治疗疾病,捕捉微观粒子……
自1949年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国,“急国家之需”,一直是严东生的信条。
上世纪50年代,他研究各类金属的耐腐蚀、抗氧化无机涂层和无机高温材料,使我国飞机发动机的寿命成倍提高;60年代,研制新型扩散涂层材料,为我国各类卫星的姿态控制开发了关键材料和部件;70年代,他倾心发展特种无机复合材料,为发展洲际导弹提供材料基础;80年代,他不断完善学科布局,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从材料科学角度出发的研究网;90年代,他预见到纳米级无机材料的研究将成为一个重要领域,又朝这个方向开拓。
其实,与严先生所做的工作相比,他发表的论文并不多,因为很多“急国家所急”的研究,根本无法公开发表,“他是真正将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
▲1985年,严东生与林祖纕、郭祝崑讨论材料相平衡理论研究工作
中科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副所长杨建华说,目前我国无机材料科学的框架,基本就是严老定下的:结构陶瓷、功能陶瓷、特种玻璃、人工晶体……
“他一直强调,不管是基础研究还是应用研究,都不可以脱离‘服务国计民生’这个目标。”他的学生,上硅所研究员施剑林说,自己做的纳米介孔材料十分基础,但多年一直坚持走向产业化,“每次把论文送去严老家,他总会问到这个话题。把个人追求与国家需求结合得如此紧密,是他这代科学家的时代烙印”。
严东生的战略眼光、外交才能,超群绝伦。他是我国材料学界的一张“国际名片”。他是美国纽约科学院院士、美国陶瓷学会杰出终身会员、亚洲各国科学院联合会主席、国际陶瓷科学院创始董事……他只用一句话概括所有这些头衔对于他的意义:进行充分国际交流,走到世界科学前沿,让世界科技为我所用。
▲1991年,严东生与丁肇中教授、苏黎世高能物理所所长 Hofer教授交流
上世纪80年代,严东生亲自带队出国,与德国马普学会建立双边交流,定期派出青年学者前去访问。这在当时的中国,非常难得。彼时,能够出国的年轻人很少愿意按期回国,可严东生送出去的,大多按时回国,挑起了国内科研的大梁。
中国科学院宁波材料所研究员王立平回忆,2012年,严东生为王立平的一本学术专著写序。他耐心仔细地看书中的材料,看到有一句“这本书的出版将会推动我国该类材料的技术进步”,可严先生却说:“你们做了一件事情做了十几年,应该是‘必将推动’!”一字之增,顿时令王立平深受鼓舞,感动万分。
有一次,他与一位在高校工作的朋友说:一般教授除了上专业课外,能否做一些学生的思想工作?学生思想工作不能只靠辅导员,学生佩服的学者更应该担起学生思想工作的责任——教师不但要授业,还要传道解惑。如果学生都想着个人利益和发展,谁来为祖国排忧解难?
直到2016年9月10日被送入瑞金医院抢救,他还在看学生送到家中的最新论文,思路清晰地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女儿严燕来这样评价父亲:“爸爸一生只为工作,从不虚度光阴。”
伉俪相知 一生情深
严东生直接参与了1956年中国第一个12年科学技术长远发展规划的制定,参与了1962年由周恩来总理主持的《1963-1972十年科技规划》的制定。1977年,邓小平邀请了30多位老中青科学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座谈会,他是其中之一。1984年,他向党中央、国务院提出“关于中国科学院科技体制改革的汇报提纲”,使中国科学院的改革迈出了重要一步。应该说,严东生用他的战略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我国科研的走向。
严东生谆谆告诫行政管理工作者:第一要定方向,重视管理目标和规划,不能陷入具体事务中;第二要知人善任,长于识人选人,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
1996年,长三角经济正迅猛发展,环境污染却日益严重。当时,这个问题还没有引起重视。就在此时,严东生带领20多名院士,开展“长三角可持续发展调研”。通过遥感技术,他拿出了当时的太湖污染图,引起了院士们的震惊。于是,一份调研报告送到了政府手中——“可持续发展”理念开始逐步深入人心。
成就这样的人生高度,在旁人想来,严东生必定忽略了家庭。但实际上,他与妻子孙璧媃,夫妻72年,真正是伉俪情深。他的夫人孙璧媃毕业于燕京大学,曾任上海交通大学化学系主任。她一生默默理解、支持着丈夫。
这个照顾儿女、老人的贤内助,还是严东生学术上的“充电器”。平时,她读书时间比东奔西走的严东生多,严东生回家后,常与夫人切磋专业理论,尤其在物理化学方面。这个家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音乐。一家人总会在饭后一起欣赏几段世界名曲,然后分头伏案工作到深夜。
▲1961年,严东生夫妇切磋学术问题
在不少人记忆中,严东生爱打网球,即使在工作最忙的时候,每周也要抽出四五个小时打球。在球场边,孙璧媃会为他递上擦汗的毛巾、矿泉水。那份恩爱之情,令旁人羡煞。
退休之后,在衡山路的林荫道上,时常可见一对老人携手散步。那是严东生牵着孙璧媃的手。
2014年,孙璧媃住院了。一连三四个月,严东生每天下午三四点就会到病床边陪她,为她送毛巾、递茶水,陪她说话。直到深夜,被护士催着回家去,他才离开。“璧媃,一起去散步吧!”“璧媃,来听这首曲子。”……严东生看妻子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直到最后的许诺“璧媃,你先安心去吧,在那边等着我”。杨建华说,那一声声的“璧媃”,任谁听了都融化了心。
“璧媃,你先安心去吧,在那边等着我!不久我们就会再相见的。”严东生在爱妻孙璧媃的追悼会上,颤抖而坚定地轻声说道。2016年9月18日凌晨5点56分,98岁的他如约而去。“不要做创伤性治疗和抢救”是他最后的关照。
徘徊在生命的终点,牵引他走向天堂的是与爱人重聚的念想。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担当!严先生完成了他的时代使命,如今的新一代科研工作者,也有这一代的担当和使命。
人工智能的基础算法、新一代计算机的材料和芯片、生命科学中的基因编辑技术,这些都是“要不来、买不到”的核心技术。也是青年科学家们努力的方向。
直面大势,勇于担当,志存高远,脚踏实地——循先生足迹,在新时代踏上新征程。
作者:许琦敏
编辑:李晨琰
责任编辑:张鹏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图:中科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