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客人》故事本身内容不复杂,但编剧出身的导演为这个本质很简单的故事设计了一个复杂的框架。图为电影海报。
■本报首席记者 柳青
最近上映的影片 《看不见的客人》在社交网络上维持着很高的评分。这部在国内影院难得一见的西班牙电影,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放映时是一匹黑马。公映后,它在票务网站上的得分高于同一个档期的 《蜘蛛侠:英雄归来》 《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 和《敦刻尔克》。
电影胜在严密的编剧思路和内在自洽的逻辑
《看不见的客人》 有着显而易见的优点:严密的编剧思路和内在自洽的逻辑。
影片本身的内容不复杂。年轻富豪艾德里安和情人劳拉幽会回城的路上,意外发生车祸,重伤了一个驾车从对面驶来的年轻人。艾德里安担心警察介入车祸后,他的婚外情丑闻将曝光,于是做了一个愚蠢且残忍的决定———把原本有希望被救活的年轻人和他的车一起投入湖底。艾德里安和劳拉各自回到“生活正轨”,然而劳拉内心难安,患上焦虑症,最终向年轻人的父母坦白车祸真相。她希望艾德里安说出沉尸地点,并拿出一笔巨款补偿那对失去独子的老夫妻,却反被灭口。老夫妻明白,艾德里安和他的律师能用金钱收买证人、伪造证据、最终逍遥法外,两个绝望的老人在周密计划后设下一个局,从艾德里安嘴里“套”出了真相和罪证。整个故事的核心是有钱有势的人如何为了一个谎言用更多的谎言和罪过去掩盖,而手无寸铁的弱者像大卫战胜歌利亚那样绝地反击。
编剧出身的导演为这个本质很简单的故事设计了一个复杂的框架。故事讲述的时序被打散,以男主角涉嫌杀死情人作为开场,以一个辩护律师在开庭前和当事人“核对证词”为主线,借用《罗生门》 的结构,从一桩疑点重重的“情杀案”,牵扯出另一桩“年轻人离奇失踪案”,看不见的蛛丝马迹勾连着两桩看似全无关系的案件。在律师对当事人一次次的“诱导”中,反转一次次上演,“假设”被推翻,谎言被拆穿,细节逐渐拼凑完整,直到图穷匕见。在这个过程中,事件的讲述方式覆盖了事件本身。电影里真正意义上的戏剧场景只有一个,就是男主角的家里,他和律师见面的书房,一个被警方严密监控的空间。但是电影的大部分时间是离开这个房间的,不断的闪回、假设、谎言、推测和“有关过去的真相”混杂在一起,真真假假,构成了影片所为人称道的“43次剧情反转”。
在接连不断的反转中,情节变得次要了,观影过程成了类似刑侦推理的头脑风暴。或者就像导演形容的,这是一场玩纸牌的游戏,观众和电影之间一如男主角和代理律师之间的关系,一次甩出一点牌面,彼此之间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牌,等待着那张终结一切的王牌的出现。这位新锐的欧洲悬疑片导演很明确地说过,《看不见的客人》 从一开始就要激发观众的破案心理,跟着电影去解决问题,在这里,电影成了一列高速飞驰的火车,越开越快,直到载着观众冲向真相。
这也就不奇怪,很多观众观影后,会热衷于交流“我在什么时候猜到了真相”。
如果它能放下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故事框架,也许会更有趣些
可是,如果把“烧脑”当作评价电影的终极标准,这是不是对“电影”这种媒介有误会? 换个婉转的说法,如果你是个倒霉的观众,在进影院前被剧透了精光———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凶手是艾德里安,知道律师的身份秘密,知道那对绝地反击的老夫妻设了一个“诱供真相”的局———那么,作为一个“知情太多的观众”,这部电影还能带来惊喜么?在悬疑制造的最直观的“惊愕”之外,这部电影还剩些什么?
悬疑电影大抵可以分成两类,第一类在“真相”揭示以后,电影本身的魅力就大规模地减损了;第二类则是观众哪怕熟悉影片里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细节,依然在重看时被卷入剧中人的命运中———“侦探波洛”系列里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以及几乎全部的希区柯克作品,都属此类。而《看不见的客人》很难归到这一类里,导演在创作中强调智力和逻辑的对决,可是,对比于结构设计的匠心和匠气,这部电影在戏剧营造的层面是粗糙的。在回忆、假设和谎言交织的闪回段落中,创作者着力于构建“甄别真相”的游戏感,并未建立起真正有效的戏剧情境,在高概念的布局设计压力下,人与人之间以及人物个体内心的戏剧力量其实没有机会展开。
电影的最后,男主角站在窗边看到对面公寓楼里的老人,这个瞬间让人联想到 《后窗》 的经典场景。但是在 《后窗》 里,寻找真相从来不是第一重要的。从一开始,希区柯克就透了底,比起“侦破”的乐趣,他电影里生动盎然的是那些孤独、古怪、偏执又痛苦挣扎的个体,是人与人之间既亲密又伤害的怪异关系。在任何凶案前,扑朔迷离的“人与人之谜”才是永恒的悬疑。至于 《看不见的客人》,如果它能放下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故事框架,整部电影只围绕一个场景:律师和当事人共处一室的交锋,让镜头始终停留在这间密室里,也许,它会更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