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去上海书展,看着满目的书架,满眼的书,总能让人心生感慨。一方面,这个时代对爱书的人来说,是丰富的;另一方面也是纠结的,这些书像一个个陷阱,向你招手,轻易买回家去,往往发现经不起深读。这个时候,重读经典便成了一种几乎很少失手的选择。
前一阵流行过一种说法,说的是经典名著就是放在书架上但永远不会读的那类书;还有一种说法,说的是名著就是死也看不下去的那类书的集合。是的,谁也无法判断,现在的网络小说会不会成为经典。就像根本不存在写作之处的所谓经典,名著是经过时间的检验,成为了时代延续中人性不变的实在明证。
毛姆在 《月亮与六便士》 里的说法我觉得挺好,文学或艺术品是一种基于个人经验的产物,如果你没有体验过某种类似的情景或是做过接近的思考,你很难直接通过文字或是画面获得共鸣。所以增加阅历与读书同样重要。
随着时间的过去,在人到中年时常听身边朋友感慨,你现在回过头去看那些几年前觉得乏味的书,也许会觉得精彩绝伦。而当初追过的那些书,现在再翻看也许会感到幼稚。书是谜,你猜不透的。经典更是。
如果只为了追求读书给人带来的某些功用或乐趣,那自然是不用读经典名著的。一个人要学做PPT,不会从 《史记》 里去找答案。相反,想谈谈爱情,我们或许就翻开了 《纯真年代》。在年过四十后,会突然领悟:一个能用五分钟讲完的故事,为什么要写上1000页。也有人在正青春的年纪,翻开经典却总条件反射地想到:小说三要素是人物、情节、环境……没关系,我们都没有真正的错过,只要生活还在继续,我们终会意识到,不管人类怎么进步,有些永远也不会发生变化的东西最是珍贵无比。
这就是伟大小说立足的地方。最后,让我们提一提黑塞在 《获得教养的途径》 最后的一段文字———单靠报纸和偶然得到的流行文学,是学不会真正意义上的阅读的,人必须得读杰作。杰作常常不像时髦读物那么适口,那么富有刺激性。杰作需要我们认真对待,需要我们在读的时候花力气,下功夫……我们先得向杰作表明自己的价值,才会发现杰作的真正价值。
爱情使人痛苦,却是我们生而为人的证明
撩开生活表层的“面纱”,我们能看见什么? 英国小说家毛姆向来是带着手术刀般锋利的眼神在打量生活。他的小说 《面纱》 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20年代的英国,却配上了东方如诗如画的山水背景。少女凯蒂在伦敦浮华的社交圈中寻觅金龟婿,她虚荣世故,渴望找到一位地位显赫的丈夫,到了25岁也没有称心如意的对象出现,为逃避母亲的催促一气之下嫁给了木讷的细菌学家瓦尔特。婚后,凯蒂对丈夫的寡言少语感到厌倦,没多久就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们的一次偷情被瓦尔特发现,出于极度的愤怒,瓦尔特提出带凯蒂去遥远东方,一个瘟疫肆虐的地方,并想借此杀死妻子。
在这个被贫穷和死亡笼罩的地方,夫妻两人彻底远离了伦敦的歌舞升平,凯蒂开始照顾丈夫,为疲惫工作的他拭去汗水,而本性敦厚的瓦尔特也渐渐打开了心结。两人掀开了那层面纱:横亘在彼此间的误解与伤害,完成了对自身和婚姻的救赎。可好景不长,瓦尔特因感染瘟疫而死,怀有身孕的凯蒂独自返回英国……
你要是认为毛姆只是讲了一对夫妻从不爱到相爱到爱之为晚的故事,那就大错特错了。毛姆的作品以对人性深刻的洞察力著称,他笔下展现的众生相,从来都是语言精准、刻薄,不留情面。《面纱》 的主线之外,毛姆对那些配角的刻画相当精彩,那些生活在凯蒂和瓦尔特周围的夫妻,他们的婚姻都是表面恩爱有加,实则千疮百孔,在每段虚伪的关系里,展现的是作家对资产阶级虚伪人情的深刻洞悉。
在浮世,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大多戴着面纱,不以真实面目示人。与之形成对照的是,瓦尔特喜欢读书、逛画廊。博学寡言的他是个敦厚真诚的好人,可爱情从来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好人就眷顾你。他爱她是“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瓦尔特满心的爱在凯蒂看来只是恶心,“一个人由于爱而遭到鄙视。”小说结尾,凯蒂回到伦敦,又一次投入情夫的怀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瓦尔特,无论他有着怎样令人钦佩的人品。令人遗憾的是,电影 《面纱》 改编了这个残酷却又真实的结尾,让怀了孕了凯蒂回到伦敦,独自一人将孩子带大。这一改编看似充满温情的浪漫主义调调,实则真正削弱了毛姆的现实批判力度,要知道在原著中,毛姆通过瓦尔特临终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地端出了他对人性的看法。这句话出自戈德·史密斯的诗 《挽歌》,写的是一个好心人在城里领养了一只狗。起初人和狗相处融洽,但是有一天二者结下怨仇,狗发了疯将人咬伤。大家都预料被咬的人将会死去,但人活了下来,最终死去的却是狗。这是一个隐喻,也是瓦尔特付出的代价,他带着冰冷的面容离开,爱中的不平等却比死亡更加顽固。
有意思的是,作为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最受公认的代表作之一,《恋情的终结》 里却有着爱情中所有狂热的情感。二战期间的英国伦敦,作家莫里斯爱上公务员亨利的妻子莎拉。一次意外事件导致萨拉不辞而别,莫里斯在恨和嫉妒中度过了两年。两年后,他们再次相遇,当初那段感情中炙热的爱、恨、猜疑、嫉妒、信仰,再度折磨着莫里斯…… 这段恋情最终如莫里斯所预言的那样,变成了一桩有开始也有结束的往事。莫里斯记述了爱情开始的时刻,以及最后的时分。
据了解,《恋情的终结》 是格林首次用第一人称创作的作品。格林将这本书献给C,而C就是格林当时的恋人———凯瑟琳。凯瑟琳是格林一生中非常重要的女人,与格林相恋时,凯瑟琳30岁,格林42岁。他们的关系从1946年一直持续到1959年。正是这段恋情,促使了格林创作出 《恋情的终结》。也因此,这段恋情后来被评论家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恋情。”威廉·福克纳评价 《恋情的终结》 说:“它是我这个时代里最真实也最感人的长篇小说之一,在任何语言里都是如此。”而威廉·戈尔丁则认为,格雷厄姆·格林自成经典,他将不断被阅读和提起,他是20世纪人类意识和焦虑最卓越的记录者。《恋情的终结》 也是影响马尔克斯最大的一本书,马尔克斯从这本书中汲取了天主教这一元素,用在他的创作中。他说:“我曾以极大的兴趣阅读过 《恋情的终结》。我从这部书中借用过一只船,这是大主教的船,我把它用在 《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这部书里。”
出版半个多世纪以来,《恋情的终结》 已被翻译成35种语言,畅销全球61个国家和地区,小说先后5次被改编成电影和歌剧。1999年,由拉尔夫·费因斯和朱丽安·摩尔主演的电影,获奥斯卡、金球奖、英国电影学院奖数十项提名。其他改编电影还有:1955年,爱德华·迪麦特雷克执导、黛博拉·蔻儿主演的同名电影,曾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2011年,意大利乐队DaisyChains,发行一张致敬格林的专辑,其中第二首歌曲就是小说的同名歌曲 《恋情的终结》。2012年,“达西先生”的扮演者、英国演员科林·费尔斯还为该书献声录制有声读物。
向现实妥协与平庸和解? 不!
今年年初,《纯真年代》 被收入“译文经典”系列,学者梁永安与毛尖先后为之贡献出两篇精彩的导读,一时间引来朋友圈竞相转发。这部在毛尖看来被文学史低估了的小说,开始于19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纽约上流社会。那是伊迪丝·华顿度过童年与青春的地方,她在那儿长大成人,进入社交界,订婚又解除婚约,最后嫁给波士顿的爱德华·华顿,并度过了婚后的最初几年。时隔40年后,作为小说家的她回顾养育过她也束缚过她的那个社会,她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亲切的眷恋,又有清醒的针砭。
最初的爱情,总败给现实中某个重要时刻的软弱决定。小说结束于男主人公多年后对巴黎的一次拜访,在那个飘着白色窗帘的窗子后面,有他爱了一辈子却错过了一辈子的爱人爱伦,然而,他最终并没有上楼与之重逢,而是远远地望着那个窗口,就像当初他远望着她眺望灯塔的背影。然后,他从长凳上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回了旅馆。据说,华顿起初是为了排遣上流社会家庭生活的苦闷而开始写作的。她从1880年开始发表小说,1889年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问世,获得了意外的成功。1920年出版的 《纯真年代》 为她在次年赢得了普利策奖。她一共写了19部中长篇小说,出版过11本短篇小说集,还有大量的非小说作品。
同样收入“译文经典”系列的,还有菲利普·迪昂的 《三十七度二》。感觉这个名字有点陌生的读者,如果提起它是法国新浪潮电影 《巴黎野玫瑰》 的原著小说,一定不会感觉陌生。
贝蒂是一个谜样的女孩,在某个傍晚时分,她拎着两个行李箱,走进了男主人公的小屋,也走进了他的生活。几乎所有“垮掉一代”的作品都有一个无缘无故的开端,又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两人的同居生活,也因男主人公的老板发现了贝蒂的存在,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老板威胁男主人公帮他油漆所有的别墅。贝蒂很快被这枯燥的工作搞疯了。偶然间,她发现男主人公曾写过一些东西,她认定他就是一个天才作家,只是还没有被发现而已。之后,她烧了男主人公的小屋,两人一起来到了巴黎。贝蒂将男主人公的稿子寄给各大出版社,却没有收到任何正面的回音。她的举动变得越来越疯狂,甚至把油漆泼在出版社门口。之后,两人又来到一个小镇,经营一家钢琴店,男主人公认为那里的生活有助于贝蒂的身心健康。起初,的确如此,但最终,贝蒂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在医院里,男主人公看到先前生气勃勃的贝蒂变成一具几近没灵魂的肉体,心痛之余,他用枕头闷死了她。而男主人公的小说,最后终于得到了出版的机会。
菲利普·迪昂是个特立独行的法国作家。他早年做过仓库管理员、码头工人、售货员,深受凯鲁亚克、塞林格等美国作家影响。32岁时,迪昂完成了短篇小说集 《50比1》,《三十七度二》 是他长篇处女作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作为“垮掉一代”在法国文学上的代表之作,它讲述的是一个年轻的灵魂可以拥抱爱情,挥洒才华,可以拒绝,可以反抗,可以有无限的可能,但不可以和平庸妥协的故事。近些年来,迪昂仍然笔耕不辍,不断有佳作问世,并被选为法国笔会主席。
以孤独到极致的故事,预示美国一个狂乱年代的变更
八月漫长的下午,沉闷的南方小镇,午夜咖啡馆里喝着冰啤酒的人们,喜欢莫扎特的少女、察言观色的酒馆老板、精通维修的流浪汉、郁郁不得志的黑人医生…… 美国作家卡森·麦卡勒斯以一个孤独到极至的故事,预示了这样一个狂乱年代的变更。
卡森·麦卡勒斯1917年2月19日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哥伦布,是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17岁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学习,22岁时便写出了 《心是孤独的猎手》。麦卡勒斯的一生备受病痛折磨,除了 《心是孤独的猎手》,她还著有 《伤心咖啡馆之歌》 《婚礼的成员》 《金色眼睛的映像》 等小说。
2012年上海三联书店首次引进出版 《心是孤独的猎手》,随即引起巨大关注,当时的译者是陈笑黎。此次新版的译者则是译过 《大萧条时代》的译者秦传安。有意思的是,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在人文社之前重版了卡森·麦卡勒斯作品系列。在相隔一个月,有两个版本的卡森·麦卡勒斯作品先后面世,相互对照来读也是件怪有意思的事。
同样是美国作家,《雪落香杉树》的作者戴维·伽特森,则完全是位“业余选手”。《雪落香杉树》 是他用了10年时间在教学之余写成,出版后获福克纳奖,之后全球畅销500万册,是当代美国文学史上罕见的超级畅销获奖经典之作。
小说的背景是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美日宣战,二战进一步升级。美国政府战时举措之一,是将美国境内所有的日裔居民遣送去荒漠地带的临时集中营,直到战争结束才遣返。这对那些无辜的平民来说,当然是痛苦和屈辱的不幸遭遇。战后里根政府为罗斯福政府针对日裔的不公正待遇曾发表过公开道歉。
这段历史正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传奇经典 《雪落香杉树》 的背景。小说写了在历史事件过去后多年,在一桩疑是谋杀案的庭审现场,无法求取公平的爱情故事里的三位主人公再次来到命运的交叉点。在面对法庭的审讯时,善与恶、爱与宽恕、公正与偏见,仁慈与冷漠的主题交织奏响在每一颗莫测的人心和弦之上,组成了一部恢弘精妙、洞彻灵魂的人性交响曲。当今文学批评界的泰斗哈罗德·布鲁姆将该书收入在自己编写的文学经典导读文丛中。1999年,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上映,由好莱坞明星伊桑·霍克和工藤夕贵主演。2007年小说又被改编成舞台剧在西雅图首演。
相比上两位作家,美国作家纳撒尼尔·韦斯特生性有几分吊儿郎当。他短暂一生共出版四部小说。第二部小说 《寂寞芳心小姐》1933年问世后一举奠定他一流小说家的地位,后来甚至被拿来与菲茨杰拉德 《了不起的盖茨比》 相提并论。
“寂寞芳心小姐”在小说中指的是纽约某报广受欢迎的谈心专栏。该专栏接受读者大众来信,再由笔名“寂寞芳心小姐”的专栏作者一一回复。一封封来信仿佛沉重的十字架,让寂寞芳心小姐不知该如何帮这些遭到人生重击的人们解脱出来,更不知如何拯救愈来愈不堪负荷的自己。为了让上司开除自己,他在专栏中甚至建议读者自杀,但他的上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请记得你的任务是增加订报人数,自杀虽是合理的建议,却会使订报人数减少。”在这个充满黑色幽默的故事中,寂寞芳心小姐和所有人,都在日益失序的现实世界,行行复行行,孤独地寻找彻底的解脱而不得。
据说,纳撒尼尔·韦斯特短暂的生命在与新婚妻子在一起的一次车祸中戛然而止,那天恰好是菲茨杰拉德骤逝的第二天,那一周后来被视为美国文坛的黑色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