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表》是迄今所见中国最早的数学文献实物,被认定为目前发现的人类最早的十进制计算器,已获吉尼斯世界纪录授牌。图为《算表》局部。(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供图)
除了“卧薪尝胆”,兵败的越王靠什么奋起灭吴?早年流亡秦国的晋文公君臣,以何种姿态回应秦穆公的诘难? 先秦时期的人们竟然可以快速算出任意两位数相乘等于多少,他们拥有什么“神器”?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交付上海中西书局的《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 第七辑整理报告新鲜出炉,它以传世文献未见的4篇佚籍,揭开了前所未知的诸多历史细节。
23日,来自全国部分高校和考古文博单位的百余位专家学者齐聚清华大学,从春秋史、文献学、古文字学等角度对整理报告展开学术讨论,并见证了清华简中 《算表》 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授牌仪式。
“五政”之举让越国重新崛起
清华简第七辑整理报告共包含《子犯子馀》 《晋文公入于晋》 《赵简子》 《越公其事》4篇竹简。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任李学勤认为,其中分量最重的当属 《越公其事》。它共包含75支简,全篇分为11个章节,内容完具,书写整饬。
关于吴越之争的历史故事,传世文本多见于 《国语·吴语》 《国语·越语上》 《国语·越语下》。此次新整理出来的 《越公其事》 同它们一样,都是以叙述故事为主的语类文献,叙述又都是从勾践兵败开始,经过委曲求全,励精图治,最终灭吴。可见,战国时期,勾践灭吴的历史已经故事化,在各地普遍流传。在流传过程中,“卧薪尝胆”这一戏剧性情节被局部放大,而关于吴国重新崛起的具体原因和过程则语焉不详,退为历史的混沌底色。
《越公其事》 的最大价值恰在于揭示了在“卧薪尝胆”的表象背后,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其实是“五政”。它用第三章起的8章篇幅,详细记载了勾践励精图治的全部过程:先是无为而治,让越国休养生息,以此“安民”;随后,“五政”推行,以此“用民”。“五政”即“好农”,发展经济;“好信”,文化育人;“征人”,征四方之民,增长人口;“好兵”,扩张军力;“饬民”,修命令,明法度,严刑罚。“五政”把民众调教成可供驱使的战争工具,成为越国取胜的资本。《越公其事》言辞缜密、音节响亮,对取胜原因条分缕析,闪耀着理性的政论色彩。
“五政”之说,在之后的传世文献中并不陌生,比如东汉政论家荀悦《申鉴》 中的“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与 《越公其事》 中的“五政”相类却并不尽同。两者到底有没有关联? 可惜散落在历史星河中的残片还未将它们连缀起来。
除了揭秘“五政”,《越公其事》另有一处与 《国语·吴语》 《国语·越语上》 《国语·越语下》 截然不同:《越公其事》 将夫椒之战中获胜的夫差描写得谦卑之至,仿佛是个失败者,这颠覆了传世文献张贴给夫差的标签。夫差究竟是谦卑还是骄傲? 通过“五政”让历史渐趋清晰的 《越公其事》,却又在对夫差的描写中让历史扑朔迷离。而历史,恰恰通过对清华简等原始遗珍的释读,越鉴越明。
“俭奢”之论在今天仍可借鉴
此次公布的另外三篇竹简,即《子犯子馀》 《晋文公入于晋》 《赵简子》,篇幅分别为15支、8支、11支,篇幅虽短,均与晋国的历史大事相关。
《子犯子馀》 记述的是晋文公重耳流亡到秦国时,随臣子犯、子馀与秦穆公的问对。他俩不卑不亢,全心护主,赞美重耳的品行。秦穆公质疑重耳“良无左右”,子馀马上以“守志共利”来反驳,意思是重耳并非独有其志,还有良臣合志同方。《子犯子馀》 中另有秦大夫蹇叔分别与秦穆公、晋文公的对话。秦穆公问的是民心,蹇叔以贤王汤和昏王纣为例,论述民心易成或难成取决于居上位者是否合度。晋文公问的是邦土,蹇叔指出,兴邦或亡邦,在于心中是以兴邦的王还是亡邦的王为效法对象。
晋文公结束流亡、返回故土之后做了什么呢? 《晋文公入于晋》 描述了他的一系列奋发图强之举:整顿内政、董理刑狱、丰洁祭祀、务稼修洫、增设武备,城濮一战而霸。《晋文公入于晋》 可与 《左传》 《国语》 互为印证,论说兵制尤为详尽,可补史籍之阙。
晋国自昭公以后,国政落入六卿之手。《赵简子》 即与此有关。全篇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为范献子对赵简子的规诫。从史料可知,范献子、赵简子此二卿一贯不合,是著名的政坛冤家。李学勤由此揣测:“范献子的规诫是何居心,就很值得玩味了。”第二部分为赵简子与大夫成鱄的问对。赵简子问到“齐君失政,陈氏得之”的原因,成鱄论及晋国三位先君,即献公、襄公和平公,讲述了国君以俭得政、以奢失政的道理。以史资政,古为今用,历史故事中的俭奢之论在今天仍可借鉴。
自2010年起,中西书局以差不多一年一辑的速度,出版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对清华简的整理报告。李学勤估算,全部整理报告应该在15至17辑之间,目前的进度是“一小半”,接下来的工作,“是越来越难了”。他回顾道:“清华简开始整理的时候,我们请专家来开鉴定会,一致认为简的性质是‘经史一类典籍’。现在看来确实如此,第六、七辑的内容,如依 《汉书·艺文志》,可归‘六艺’中的 《春秋》 类,如按后世的四部分法,则可归于史部,总之都是重要的佚籍。”开头的几辑,大多归于经部,公布了与 《尚书》 相关的一些篇目。
据李学勤透露,从第八、九辑开始,可能将“回”到 《尚书》 这类文献方面来。他抛出“诱饵”:“有一篇保存相当完好,暂时名之为 《四告》,包括四段祭祀告神之辞。告神的分别是周公、伯禽、周穆王和召穆公虎,涉及西周重要史事。尤其是周公的告辞,可与传世 《尚书》 的 《立政》 对读,极有价值。”
《算表》被认定为人类最早十进制计算器
以经史为“主打”的清华简,在2013年7月完成的第四辑整理报告中,推出了一个“异类”———《算表》。该辑整理报告中有言:“《算表》 为迄今所见中国最早的数学文献实物……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尚属首见,是一次惊人的重大发现。”经吉尼斯世界纪录独立核实,《算表》被认定为目前发现的人类最早的十进制计算器。当天,借清华简第七辑整理报告公布之机,《算表》获吉尼斯世界纪录授牌。
《算表》 的特殊形制让它非常显眼。在2500枚清华简中,有21支略宽,竹简上端凿有圆孔,孔内有丝带残留,字迹为数字,数字间画有红色格线,即所谓“朱丝栏”。经“朱丝栏”和三道编绳相隔,此21支简可建成一个20行、21列的表格。2010年7月12日,数学史专家鉴定认为,此表格有运算功能,故命其为 《算表》。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研究员李均明向大家详述了 《算表》“怎么算”:其核心是九九乘法表,但为了计算更为复杂的两位数相乘,《算表》在其扩展部分,将被乘数和乘数分别扩大十倍。例如计算“57×86”,那么先转换为“(50+7)×(80+6)”,再分解为“50×80+50×6+7×80+7×6”四个乘法相加,而这四个乘法的乘积,可在算表上找到4个纵横交汇的点,把点上的数字一一相加,就是最终的结果。我们聪明的祖先,发明了这种由难化简的好办法。
文汇报驻京记者 江胜信(本报北京4月23日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