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在许多国家一样,正在变化中的法国教育政策也吸引了众多学者的关注,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法国教育政策就侧重在“大众化”,表现在学校数量的膨胀,还有学校学制的延长,以及教育向一个新的大众阶层的开放。某一些学者有点贬义地把这个称之为学校的“通货膨胀”。
自从1945年以来,这段漫长的“大众化”时期,学校的模型与知识之间的关系、学生的概念都是几百年前的传统慢慢转变而来的,这些概念不是新造出来的,也不是首次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这是本世纪初法国教育最重要的任务,这一任务在新的课程环境下,有序而艰难地进行。这一进程将制定教育政策的方式也纳入重新考虑的范围中,以教育的视角来制定政策,并重新考量学校知识本身。
法国教育的传统究竟从何而来? 是来自法国中央集权以自我为中心的古代学校知识教育的传统。这个自我为中心是指学校自己选择认为重要的知识来进行教授,而且这个知识并非来源于实际生活。
世界上的古代文明都各自发展出了适合自己文明发展的教育模式,例如中国的“孔孟之道”。在西欧,同时出现了有几个著名的教育模式,例如德国的教育模式,在学科分化方面非常成熟;北欧模式则是以学科整合闻名,当然每个模式都存在国家和地区上的差异。
而在法国,当时的启蒙运动为当时的教育带来了一股清流,启蒙运动所倡导的传统教育尊崇自由考试和理性的练习,而当时的宗教教育追求的是中央集权式的教育系统,学校以统一思想为己任,而在启蒙运动中学生之间的竞争尤其重要。然而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教育模式,为法国的教育政策带来了不同的影响。这一时期的教育模式有以下的特点:
第一个特点,区分了“教育”和“教学”两个领域。教育是为了规范人类的行为,是行为范畴内的,通常在教育中起作用的是家庭,而不是学校。
第二个特点,学校中教授的知识是强加给儿童知识的总和,这些知识在儿童年幼的时候灌输到他们的头脑中,为了让他们在成年之后,能从这些知识中获益,但是在他们的年纪,他们是无法理解这些知识对于他们,对于社会,或者对于人性的意义。
学科分化按照知识自己的体系通常是抽象的,并且为了显示其学校知识的特殊性,是与社会政府完全隔绝的,由于这个狭义学科化的统领,教师的培训和招聘模式也异常的格式化。
第三个特点,学校与学生并非儿童或者青少年发生联系。他们期待的是学生的整齐划一,一旦在制度上被认定是学生,他们先前的知识与个人经验是完全不被承认的,他们提出的问题不被关注,在学校制定大纲面前他们只是一个被动的接受的容器。
法国学校知识与体系的这一陈旧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最近几十年在学校“大众化”的浪潮下,这一陈旧的方式成为了许多学生日渐增加困难的源头。而这些困难展现是来自弱势家庭的学生们,慢慢扩散到整个学生的群体。在互联网时代学校的目的和学校知识的目的成为了公众探讨的议题。
这也引出了法国正在经历的课程范式的重建计划,意味着重新定义学校知识和儿童习得的场所。在最近几十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决定,而且这个政治决定得到了不同党派一致同意,就是2005年宣布在学校义务教育这个阶段,6岁到16岁所教授的知识,从此以后必须架构在陈旧的学科传统之外。并且这些知识的选择都必须从知识与能力的共同基础出发,达到所有学生习得为目标。这个共同基础就是2005年的共同基础的标准,包括有五个部分,第一个方面是思考与交流的语言;第二个方面是学习的方法与工具;第三个方面是人格与公民性的形成;第四个方面是自然的系统与技术的系统;第五个方面是人类活动与世界的反映。
第一个方面,语言方面是得到了法国教育部特别的重视,他们在这个里面还又设置了另外四个小的目标,第一个目标就是能熟练运用法语、口语和书面语。第二个目标就是熟练运用一门外语的口语和书面语。第三个目标是理解一门科学的术语,并能够用这个术语进行表达。第四个是理解然后掌握一门艺术和身体的语言,并能用该语言进行自我表达。
共同基础首先具备的是政治和社会意义,有一个“去学科化”,从“去学科化”教育传统来出发的,教育学生的义务从家庭转化到学校,学校不仅仅只关注成绩,还有分数,或者说是对学生本身没有意义的知识,然后这样的教育加剧了学生因为出身不同而产生的不平衡,从此以后学校要对每一个学生负责。
为什么每个学生的学习如此重要?现在法国教育部更加看重的是每个学生个人的学习为什么如此重要,有以下两个目标要达到:第一个首先要达到教育公平的目标,根据PISA测试的调查结果显示,知识的传播在不同社会阶层的儿童中也是不平等的,所谓的机会均等就慢慢变成一个口号。第二个目标是为社会的成员建立一个坚固的文化基础,为了保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公民教育的实践。在文化如此多元的社会中,这一共同的基础越来越难以保证,但是却非常的必要。
学校教授的知识,开始被定义为为了让学生们在社会的复杂性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在此名义下,学习的进程更加明确地指向了学生的能力,“教学法”的目标更倾向于学生活动,尤其是针对一个项目的集体活动。从此以后,各个学科分散的教学,不能仅仅遵循各自的教学方式。在共同基础的目标下,每个学科贡献自己的力量,跨学科整合。
这个知识论的演进正在进行中,并没有被整个教育界所接受,改变围绕的焦点是学生在学校中的权力。首先,每个孩子都有权力获得恰当的知识,这些知识虽然仅仅在学校范围内教授,但是这些知识不仅仅是在学校范围内对其有意义的,这些知识在人类社会也是有意义的。毫无疑问,在人性的发展上,也是有意义的。第二,每个孩子都有权力获得能帮助他生存的知识,包括自己一个人生存或者与他人共存。例如在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上,教育将现实的道德问题放到了价值观的传授中,让我们所学变得鲜活生动,这样的教育不再是高居庙堂之上,与生活脱节的。第三,每个孩子都有权力有学习的方法,我们给他们提供必要的帮助,包括对他的学习进行语言认知的反思,必须给孩子提供适应所学知识的方法。第四,每个孩子都有权力得到学校对他的帮助,不仅仅可以学习学校所教授的知识,也可以学习世界上的所有知识,包括没有教授的科学知识,来自网络的知识,人类社会的多样性、宗教知识等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理解这些知识,在整个人类社会中所占的地位,并且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如何运用这些知识。第五,每个学校都有义务发展孩子对能力的自信,在学校中让孩子自由成长,而不是给他压力。竞争和排名都应该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在15岁之前,也就是义务教育结束之前,尽量不要引入过强的竞争机制,可以适当做一些测试,孩子们有自己的话语权,在学校层面孩子可以参加与他相关的事务的决策。第六,每个孩子都有权力获得学校的帮助,帮助他走入一个文化的共同体中,让他在一个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找到自我定位,并且找到组成自我人格的重要构建。
出于“去中心化”的教育政策,国家教育系统的组织计划规定,学校与老师可以适当调节知识,选择适当的知识教授给学校的学生,这一规定给予老师和学校更多的自由,教师的形象从国家意志的传递人变得更加职业化,而且自主化。
法国教育直面这些教育问题,在学校传授的知识与学生习得之间不对等的情况下,这些问题日趋严重,我们经常扪心自问,接下来的政策制定又该何去何从,学校该如何存活? 当今的世界面临的是知识的私有化和市场化,这些趋势导致了知识的碎片化,我们也需要反省,公共学校和逻辑严密的课程在未来也许会被淘汰。
在世界上很多地区都有这样的疑问,公共的学校是否有消失的风险,精英教育会不会取代大众教育,这样的风险和思考,让法国的教育政策有了这样的变化,重建学校知识体系,重新定义了学校与知识,与儿童、与社会,以及与世界上所有知识之间的关系。
(作者为巴黎第五大学教育政策专业教授,法国国际教育期刊编委成员,本文根据作者在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主办的第14届上海国际课程论坛的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