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LIGO实验组宣布成功探测到引力波,瞬间令这个物理学尖端领域名词红遍全球。当科学家为人类突破性探索激动不已时,不少人发现,包括刘慈欣 《三体》 《朝闻道》 在内的热门科幻小说,已不乏关于引力波的情节设置。这就牵出了另一话题:自凡尔纳科幻小说中的预测不断成真后,科幻文学似乎扮演起“预言帝”角色。当科技加速迈进,科幻人的创作空间会不会因此被压缩?
“科技的神奇感确实在消失,这给科幻写作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负面那么简单,这打击是致命的。”作家刘慈欣并不回避高科技或令科幻文本祛魅这一现实挑战,“科幻文学的性质,决定了它的作品大多数只于现在闪耀,会很快过时而被遗忘。”他坦言,即使那些打上经典烙印的老科幻作品,如今读来也是遗憾多于震撼。他甚至用“白酒”与“鲜扎啤”分别比喻主流文学与科幻文学,认为前者越放越香,后者最好趁当下赶紧喝。
“话说回来,科幻应该不怕遗忘,它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排列组合,以不断涌现的新创造和新震撼来战胜遗忘,这也勉励作者保持青春心态,使自己的想象力与时代同步。”科幻迷出身的刘慈欣,为他的冷静判断涂上几许乐观底色。
禁锢在“方程式”中的故事仍待读懂
随着时间的推移,科幻文学中的科技往往有两种结局:变成现实或被证伪。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会令小说魅力大打折扣,前者让故事变得平淡无奇,后者使幻想世界失去真实感。“认识到这点多少有些痛苦,但也为创作找到了正确心态。”刘慈欣坦言,作为一种创新的文学,科幻用不断涌现的新创造和新震撼对抗“时效性”,就像一场永恒的焰火,前面的刚成为灰烬,新的又飞升起来爆发出夺目光芒。
猴年春节期间,知名科普网站果壳网“不存在日报”发起一场线上故事接龙,由刘慈欣、宝树、陈楸帆、飞氘等12位科幻作家共同创作节日主题科幻小说。前几日轮到刘慈欣出手,他讲述了星际观察员G以勤杂工身份见证蓝星文明演变的故事,3000余字篇幅不动声色地探讨了虚拟与现实这一科技伦理命题,其随笔集《最糟的宇宙,最好的地球》也在日前面世。“科幻的故事远远没讲完,在可见的未来也不会讲完。”刘慈欣认为,科幻文学最大的优势就是丰富的故事资源,这种资源由科学技术的进步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就像接龙新作中对于人工智能的担忧,可以随这一技术的推进而变幻出不同层次的思索。
“科学所讲的故事,其磅礴绚丽、曲折幽深、惊悚神秘,甚至多愁善感,都远超一般文学故事。遗憾的是,许多伟大故事往往被禁锢在冷酷枯燥的方程式中,普通人需经过巨大努力,才能窥视一线光芒。”在刘慈欣看来,无论是壮丽的宇宙大爆炸、相对论诗一般的时空图景,抑或量子力学诡异的微观世界,都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科学之美一旦被诉诸笔端,其对灵魂的震撼和净化力量不言而喻。就拿颇具刘氏风格的 《朝闻道》为例,即使在引力波已被证实的眼下,小说里关于新宇宙文明破译远古文明用引力波传递信息的创意,如今读来依然“超前”。
科幻的魔力是把许多不同可能性排列出来
《最糟的宇宙,最好的地球》被列入“中国科幻基石丛书”。丛书主编、《科幻世界》杂志副总编姚海军告诉记者,命名“基石”,看似不够“炫”,却传达了他对构建中的中国科幻巨厦的情感与信心。这份信心,或许部分源自《三体》系列不斐海外的战绩———中国教育图书进出口有限公司透露,系列第一部《三体问题》英文版目前在全球销量逾11万册,第二部《黑暗森林》英文版也于去年下半年在海外出版。正如《黑暗森林》书名所暗示的那样,宇宙文明呈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黑暗状态:一旦发现对方,立刻摧毁。
宇宙真的是一片战场? 对此,刘慈欣表示,他最想表达的就是一种可能性。对人类来说,有最好的宇宙,有邪恶与仁爱并存的中性宇宙,而在 《三体》 中,生存的严酷被描写至极限。小说看上去够“暗黑”,却也是刘慈欣宇宙观的镜像反射。他用“匪夷所思”评价不少人面对宇宙所表现出的天真:“对于太阳系外的星空,请永远睁大警惕的眼睛。我们不妨把对星空的善意转移到地球同类身上,建立起人类各种族和文明之间的信任理解。”
谈及科技令人目眩的加速度时,《朝闻道》中写道:“地球生命用了40多亿年才第一次意识到宇宙奥秘的存在,但那一时刻距建成爱因斯坦赤道只有不到40万年,而这一进程最关键的加速期只有不到500年。如果说那个原始人对宇宙的几分钟凝视是看到了一颗宝石,其后所谓的整个人类文明,不过是弯腰去拾它罢了。”那么,科幻文学的创作空间是否会因此而被挤压? 刘慈欣在承认被挑战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作家的对于写作的信念,他认为:“科幻表达的是科学的精神和意境,而非仅仅科学技术本身。”科幻是青春的文学,青春所特有的对新世界的向往、对新生活的渴望,是科幻文学的灵魂。他常自诩科幻人就像意识层面的先遣队和探险者,先于常人游历了各种未来世界,放射状地体验无数可能,而这或许也是拓展文本空间的路径之一。
文汇报记者 许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