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残存的柏林墙上,印着柏林墙修建、维持与终结的年份,提醒着过往的人们要牢记这段历史。 东方IC
文汇报报记者 赵海博
柏林墙“倒塌”已经过去26年了,但两德统一之后的融合之路仍前途漫漫。作为前东德人,德国总理默克尔已经在政坛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她毕竟是一个个案。大部分东德地区如今经济仍不太景气,不少当地人仍在艰难地讨生活。工资差异、养老金差异、地区歧视等,让前东德人和西德人竖起了心中的“柏林墙”。不过,两德毕竟同宗同源,融合之路虽艰难但也有进展,比如口音、服饰的差异正在消失,比如两个地区的人员交流正在扩大。“我们毕竟是同胞啊!”一位德国老人这样告诉记者。
一个普通日子的大使命
1989年11月9日,对于柏林人来说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德国的初冬总是很难见到太阳,凛冽的空气让这座被称为“冷战橱窗”的欧洲名城显得更加肃杀。柏林墙的两侧,东柏林人和西柏林人像过去的28年一样,说着同样的语言,过着不同的生活。然而,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些特殊的味道,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却又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下午6点,绝大部分的东柏林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温暖的家中,人们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此时此刻,时任德国统一社会党大柏林市委书记沙博夫斯基正在举办一场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名来自意大利安莎社的记者请沙博夫斯基介绍一下东德政府前几天起草的《旅游法草案》,沙博夫斯基在带来的一堆文件中努力寻找,最终拿出了一张纸开始宣读,他表示东柏林人可以自由地去西柏林了。一名西德记者迅速地追问道:“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是,现在。”沙博夫斯基并不太肯定地说。
柏林人忽然明白了,空气中那股特殊的味道意味着什么,没错,是变革!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柏林,东柏林人开着汽车冲向柏林墙的过境站,边境警察们试图拦住这些人,而愤怒的民众大声喊着:“你难道没有看新闻吗?我们可以自由地去西柏林了!”边防警察没有办法,只能放行。人群开始不断涌向各个过境站,一名美国记者用“柏林今夜不眠”来形容那个躁动不安却令人无比兴奋的夜晚。
10日清晨,人潮依然源源不断地从东柏林涌向西柏林。当时正在柏林自由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连玉如在后来回忆到,边界开放后有如“一江春水向西流”,通往西柏林的弗里德里希大街车站人山人海,拥挤无比。她一下被卷入了人的旋涡,几乎失去行走的自由。
而在柏林墙的另一侧,则站满了西柏林人,他们对每一个走到自己面前的东柏林人都笑脸相迎,热烈握手。有的西柏林人甚至搬来了香槟,与这些一墙之隔却从未相见的同胞们开怀畅饮。一些开着民主德国卫星牌小轿车的东德人,从车窗里把手伸到外面,人们争着同他们握手,一些人拍打着车盖,整个柏林浸润在团聚和重逢的气氛中,似乎连气温都上升了。
与英国和法国不同,在历史上德国长期分裂,由为数众多的邦国组成,大诗人席勒曾经哀叹道:“德意志?它在哪里?我找不到那块地方。”冷战,让这个饱受分裂之苦的民族再次感受到了“咫尺天涯”的痛苦,德国人无疑比谁都渴望着统一。
雄心勃勃踏上统一路
柏林墙的自由通过,拉开了德国统一的序幕。对于务实的德国人来说,用香槟和拥抱来欢迎同胞是远远不够的,西德政府为每一位东柏林人提供了100马克的欢迎费,除了表达血浓于水的同胞情谊外,更是希望东柏林人能够用这笔钱享受“资本主义社会的富足”。
在西德总理科尔审时度势的不断斡旋下,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终于在1990年夏天以和平的方式实现了统一。同年10月3日,德国上下举行了盛大的纪念活动,庆祝这个伟大的国度重新走向统一。时任联邦德国总统的魏茨泽克发表了感性的讲话:“我们能在没有政府合约协定,没有宪法约束及议会决议的情况下,温馨完成统一大业,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它如实体现了良好的国民素质。”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东西德人开始了频繁的互访,他们要寻找多年未见的朋友,要寻找只存在于长辈口中的亲人,更要寻找那个曾经只存在于梦中的统一的德意志。而此时,联邦政府则推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统一计划,通过大量的财政投入,改善东德地区的基础设施,并通过企业私有化,将东德工厂纳入统一市场。这一雄心勃勃的计划并非毫无根据,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两德合并都是一次强强联合。西德自然不必多言,彼时的它早已经全面超越法英,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而东德则是苏东阵营里经济最发达、工业体系最完善的国家。无论是德国民众还是世界舆论,都满心期待地看着一个更加强大的德国的诞生。
然而,统一之路远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简单。由于东西德长期处于不同的发展模式,融合所耗费的财政支出大大超出了预期。日后有学者做过统计,在两德统一后的15年内,德国政府一共支出了1.4万亿欧元的“统一费用”。巨额的财政支出让这个曾经欧洲最有活力的经济体陷入了漫长的“经济停滞期”。
东西部德国人心中有芥蒂
重逢和团聚的喜悦慢慢褪去,德国人不得不开始面对统一带来的衰退。
曾经热情拥抱东部同胞的西德人开始抱怨,因为统一致使经济变糟了,而且那些东部人还来和自己争抢工作。哈雷经济研究所经济学家约阿希姆·拉格尼茨指出,完全照搬西德经济模式虽然为两德迅速统一提供了条件,但在移植过程中忽略了东部的经济社会实情,比如将民主德国马克同联邦德国马克1比1兑换造成东部劳动力成本直线上升,私有化导致东部大规模企业倒闭和失业等。尽管德国政府在统一之后在东部建设中投入了巨资,但东部并没有像科尔总理许诺的那样成为“繁荣之地”。东部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虽然翻了两番,但仍比西部低30%;平均工资比西部低19%;养老金比西部低7.8%;人均缴纳的税款937欧元,远低于西部的1837欧元。
大批东部失业人群不得不去西部城市讨生活,而这一次等待他们的不再是香槟和拥抱。2013年,民调机构阿伦斯巴赫研究所公布的一项题为“东西德人的互相评价”的社会调查显示,东西德人相互之间的印象差别很大,偏见占据了主流。西德主要认为东德人爱发牢骚(51%)、多疑(42%)、焦虑(29%)以及节省(29%)。而东德人对西德人的看法则较为负面且更加刻板:傲慢(71%)、拜金(57%)、自信(54%)、官僚主义(45%)、肤浅(45%)。德国人惊呼,生活中的柏林墙倒了,而我们心中的柏林墙却竖了起来。
时值柏林墙倒塌26周年之际,东西德的区别依然没有完全消除,特别是体现在面对此次难民危机的态度上。显而易见,饱受经济低迷和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摧残的东部,更容易滋生民族主义情绪。目前,东部的德累斯顿等城市已经成为了德国极右翼的大本营,时常爆发针对政府难民政策的示威抗议提醒着人们,在面包面前,东部人拿不出这么多的同情心。
然而也必须看到,经过德国人的不断努力,心中的这堵柏林墙也和现实中的那堵一样在被慢慢拆除。这不仅体现在德国选出了一位来自东德的总理后又选出了一位来自东德的总统,更体现在民众日常的交往生活中。时至今日,许多来自东部的德国人已经在法兰克福、杜塞尔多夫等西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你不再能从衣着、发型、甚至口音上判断出他们来自何方。成功的融合不能仅仅体现在东部人来西部谋生,越来越多的西部人也开始去东部寻找机会。在德累斯顿工业大学、耶拿大学等东部知名大学里有为数众多的西部学生,在他们毕业后,也有相当一部分选择留在东部发展。德国人正在齐心合力,通过不断的融合来推倒心中的柏林墙。记者曾经问过一名来自西部的老人,你们每年拿出那么多钱支持东部发展,难道不觉得心疼吗?老人认真地看着我,不急不慢地说:“我们毕竟是同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