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二十八个国际禁毒日,公安部日前发布的《2014年中国毒品形势报告》显示,截至2014年底,全国累计发现、登记吸毒人员295.5万名,实际吸毒人数超过1400万。
染毒容易戒毒难。早报记者采访了多名吸毒人士、禁毒社工、戒毒组织,向读者讲述吸毒者染毒、戒毒到回归社会的全过程,让这些曾经的失足者得到更多的关注、关心的同时,也期望能对那些正“好奇”于毒品的人有所警示。
早报记者 张维
“毒品是什么味道?”台下听讲的一个初中生举手问道。
在场的人互相看了看,话筒最后被推给58岁的叶雄。
“毒品是苦的。”她说。
这是上海市自强社会服务总社(下称“自强总社”) “海星同伴禁毒巡讲团”自成立以来举办的第71场禁毒巡讲,由已戒断毒品的几位“同伴”现身说法。 “同伴”是戒毒者彼此间的一种称谓。
叶雄是“海星同伴禁毒巡讲团”项目的负责人,一头利落的短发,妆容精致,个性热情,拥抱是她最喜欢的问候方式。
很难想象,她曾有10年的吸毒史。十多年前,和叶雄一起吸毒的有十几个人,最后“那个圈子全军覆没”,只有她一人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叶雄称自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如今她是一名专门从事戒毒工作的社会工作者。上海志愿者禁毒协会以她之名成立了戒毒工作室和网站,为吸毒人士提供“同伴”教育、家庭互助和热线咨询等服务。
并非每个人吸毒后都能成功戒断,而在戒断之后还能回手反击的更是寥寥无几。
叶雄做到了,但还有很多人挣扎在戒毒路上,比如33岁的金路。
金路正在接受社区戒毒,他的吸毒史长达19年。戒毒期间,他不断复吸,多次自残、自杀,往胸口拍进去18根钢针,但如今已被描述为“无法戒断”。
吸毒
1990年,是叶雄人生噩梦的开始。彼时,她的男朋友染上了“白粉”,也就是海洛因。
男友每天处于半昏迷状态,大小便不会自理,走路摇摇晃晃。不给毒品,他就觉得活不下去。
“我很好奇,有这么难戒吗?我是女人,如果我能戒掉,他也能戒掉。”叶雄决定以身试险。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吸毒成瘾是在一天早上。叶雄醒来觉得身体非常难受,“脸不洗,头不梳,衣服也不换,穿个鞋,拿着钱就奔出门,扬手招车去买毒品,平时引以为傲的意志根本抵抗不住。”
还在读小学的女儿也有所察觉,带同学回家时总是很紧张。 “虽然我没告诉她我在吸毒,但她感觉到我做的事情是见不得人的。”叶雄说。
毒品耗资巨大,做生意的叶雄最终也手头拮据起来。到1997年下半年,她开始为毒资烦恼,甚至不得不将女儿的钢琴卖掉,卖了3000多元,但买来的毒品两三天就用完了。
帮助男朋友戒毒,并非叶雄染上毒品的唯一原因。叶雄后来反思说: “朋友都说,吸这个东西感觉很好,我也有好奇心,胆子又比较大,喜欢尝试新鲜事物。”
好奇也是大多数吸毒者染上毒品的主要原因。
晓荷是在1993年接触到毒品的,那时她是个23岁的年轻姑娘,风华正茂,在上海南京路一家服装公司工作。
她说,一次看到生意伙伴围在一起吸食“白粉”,“我很好奇,感觉时髦,当时有人说这东西‘碰不得、戒不掉’,我不信就吸了。”
金路第一次吸食海洛因时更小,只有14岁。
吸毒违法,吸毒者不仅要为寻找毒品而焦虑,还要时刻担心被抓去强制戒毒。
晓荷每次听到警笛声就怕得要死,她住在十几层,但为了躲避警察,她每次都是选择偷偷地走楼梯。而叶雄和金路则以频繁搬家来躲避警察。
吸毒一年多后,晓荷第一次被抓,在强制隔离戒毒所待了半个月后被释放。此后每年她都要被抓一次,每次都会被关上十几天时间。
戒毒
吸毒让“时间消磨得很快”,但戒毒却是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吸毒者也想摆脱毒瘾,便开始自我戒断,但往往抵制不住毒瘾,最终以复吸告终。
叶雄最初也希冀自戒能成功,一听说有药品可用于戒毒,她就去买,有时还会把自己关起来或逃去外地远离毒品。
她记得,有一次,她跟“圈内”的同伴们一起坐船去重庆,“水路要走7天,我心想总能戒掉吧!”船行至武汉,一个同伴开始动摇。“这东西只要有人动摇,就很难了。”最终一群人熬不过,全都在武汉下船,打电话给上海的朋友送“货”过来。
深陷毒瘾中的吸毒者,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送去强制戒毒,或在社区戒毒。
2000年的某一天,为躲避警察,叶雄刚搬到一个新住所,跟女儿从超市置物回来,就发现警察已候在家门口,随后她被送进了上海女劳动教养所。
被带走时的场景,让叶雄刻骨铭心。女儿睁大双眼不哭不闹,问了一句:“妈妈,你走了,我怎么办?”
叶雄最终做到了,成功戒掉了毒品。2002年3月16日,她提前两个月从上海女劳动教养所释放。
认识叶雄的人都认为,她能戒毒成功是个人意志力强,但像她这样的人是少数。
金路也一直在戒毒,却迟迟未能成功,目前仍在社区戒毒。社区戒毒主要针对那些健康状况不适宜执行强制隔离戒毒的人,期限为3年。
今年5月,金路刚刚做了一次手术,医生从他胃里取出两根约6cm长的银色钢针和两个打火机。
父亲金田展示它们时,可以看到钢针锋利无比,而两个打火机因在胃里存留太久已经粘连在一起锈蚀。
金田称,为了逃避警察抓捕,金路曾多次自残、自杀,开煤气、吞安眠药、吞钢针……
金田说,金路的胃里还有两个电池没取出来,胸上还有18根钢针,那是他自己拍打进体内的,如今已经无法取出。
医院的诊断书上记载,有19年吸毒史的金路,他的身体已负病累累。他患有癫痫、脑疾病、血管闭塞性脉管炎、乙肝、丙肝,病历纸就有厚厚一摞。金田称,金路的腿也到了快截肢的地步。
从2004年起,金路就一直在家接受社区戒毒。由于毒瘾较大,他每天都要服用大约250ml的美沙酮来替代治疗。
“美沙酮本身也有毒性,250ml是很大的量,正常人喝20-30ml可能就会倒。”服务金路的禁毒社工张松说。 复吸
进入强制隔离所戒毒,只是戒毒过程的第一步。即使期满出所,也不意味着已完全戒断毒品,复吸仍有可能发生。
叶雄曾帮教过的一个吸毒男孩,在戒毒4年后,突然因注射毒品过量而死亡。“从他生理脱毒到心理脱毒,到他戒断毒品开庆生会,再到他恋爱、结婚生子,我从未缺席过。但没想到他又因为生活中的一些困难和压力复吸。”叶雄回忆起这个男孩,仍然很遗憾。
自强总社执行董事兼总干事厉济民告诉早报记者,相关资料显示,世界上毒品复吸率达90%左右。
吸毒者被解除强制隔离后,还要接受不超过3年的社区康复。为防止戒毒者出所后被毒友接走复吸,他们出所的消息会首先通知当地公安,公安通知到禁毒社工,再由禁毒社工通知其家属。
戒毒者在3年社区康复期间,戒毒者要配合社工接受12次尿检,第一年两个月一次,第二年三个月一次,第三年半年一次。如果尿检出现阳性,则有再次被强制戒毒的可能。
除进行尿检外,禁毒社工张松一般一个季度会和每个服务对象见3-4面,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心理状况。他的8个服务对象中,有3-5个是重点对象,他每周会和他们通话1-2次。
中国的禁毒社工行业是在本世纪初才出现的,如主要针对社区康复和社区戒毒人员的自强总社,截至2015年5月底,该社共覆盖上海市14个区、县的156个街道、镇,共有禁毒社工约760名。
禁毒社工的工作并不好做,最大的问题是难以赢得戒毒者及其家属的理解和信任。
多名禁毒社工称,在帮教过程中,会遇到服务对象撒谎、欺骗、“放鸽子”等情况,甚至也有家属帮着欺骗。
回归
顺利戒断毒品的人,常把这一过程称之为“重生”。
刚刚戒断毒品一年的李强形容说,此前的生活每天都在暗无天日中度过,“抽了睡,睡醒了继续抽,整天都把窗帘拉上,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他说,现在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一觉醒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
已经戒断9年的刘辉也说,如今每天起床后可以去思考今天一整天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可做,而不是到处去找毒品。
然而,“重生”之后,如何回归社会,是对这些戒毒者的一大考验。
吸毒者回归社会面临的最大困境是就业。自强总社执行董事兼总干事厉济民告诉早报记者,社会上普遍不接纳吸毒人员就业,他们经常会受到歧视。很多人找到工作后,如果被发现有过吸毒经历,就只能辞职。
2010年,晓荷在一家酒店觅得一份财务工作。但好景不长,老板在一次政审中发现了她有吸毒经历。
“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吸过毒吗?’”老板的态度让晓荷无法容忍,她没有过多解释,第二天,就主动辞职了。
“这个群体在被边缘化,被判了‘无期徒刑’。” 叶雄说, “整个社会都觉得一旦吸毒,你整个人都完了。”她把希望寄托在政府上,希望政府能为这些人开放一些工作岗位。
曾经的吸毒经历,也不时打乱戒毒者如今的正常生活。
吸毒者的身份信息里会记录其吸毒经历,当他们出行使用身份证时,吸毒经历经常被暴露出来。
一次,李强和几个朋友出去游玩,入住酒店两小时后,突然有人敲门, “警察来找我尿检,我朋友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事,但最后人家还是知道了我吸过毒。”李强感到自己仍被歧视……
现行《戒毒条例》规定,对戒断3年未复吸的人员,不再实行动态管控。
孤独也是很多戒毒者的心头伤。
叶雄记得,一次禁毒宣传工作结束后,她问大家,“你们觉得回归社会最困难的是什么?”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人说话”。
2005年,自强总社在国内率先开展“同伴”教育戒毒,即挑选和培养成功戒毒者作为同伴辅导员,以切身的经验,鼓励和引导其他尚未戒断毒瘾者戒毒康复。
“拾星者计划”是培养同伴辅导员的项目,从2012年开始实施。同伴辅导员由禁毒社工从服务对象中推荐合适人选(要求是戒断1年以上即从强戒所被释放之后1年以上),经过培训后,再开展戒毒活动。
目前,自强总社正式的同伴辅导员有60多人,此外还有200多名同伴志愿者。
2005年6日,叶雄加入自强总社,开始全职做禁毒工作。
晓荷在辞职后也在自强总社当起了同伴辅导员, 今年4月份,上海自强服务总社和晓荷签订了聘用合同,正式聘用她为一名禁毒社工。今年6月13日, 已有助理社工师资格证的她,又参加了中级社工师考试。
曾对晓荷进行帮教的禁毒社工陈慧告诉早报记者,晓荷是目前国内唯一一个有着吸毒经历的正式的禁毒社工。
叶雄觉得,社会需要自己和晓荷这样的成功戒毒者去告诉吸毒者们,毒虽然难戒,但是通过努力是可以做到的。 (文中晓荷、金路、金田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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