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内地山城长大的王敏(化名),一直习惯开放式的大院和熟稔的邻里环境。但在上海,对很多来帮子女带孩子的父母而言,陌生的城市环境往往让背井离乡的老人不知所措。王敏刚工作时曾有一个场景让她记忆深刻,她跟随一个领导工作团视察一个市中心高档小区的建设情况,站在小区中心,她突然觉得似乎有目光追随着自己。抬头一看,发现小区里很多阳台上都有一个老人在往下张望。突然,她觉得“那些老人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一样”,除了买汏烧外加照看孩子,也许在阳台上看看热闹是他们唯一的消遣了。那时,她就想如果将来买房子,最好能接地气,老人来上海跟自己住在一起时,能养养花种种地,能与邻居在院子里交流,像在老家一样,有自己的圈子。
后来,王敏努力为老人创造了这些环境,但王敏一直觉得还不够。她希望老人快乐安然,但即使一切硬件条件具备了,她发现有的事还是没有达到预期……
对于父亲,她格外“巴结”,老王下班回家,她会第一时间搬来小板凳让他休息,闲时她还会钻老王怀里撒娇,缠着他给自己扎小辫儿。渐渐地,老王的心被融化了。
自从今年年初,小区旁边的那块空地上要盖房子了,王敏的父亲就又恢复了白天出去暴走的习惯。有时候,他能在外面一口气走八九公里。
王敏知道,老王是又寂寞了。
于是这些日子,她寻思着要找点事让父亲快乐起来,就像她儿时总能逗乐父亲一样。
王敏出生那年是计划生育政策推行的第一年,老王满心期待着顶在风口浪尖上生下来的第二胎是个儿子,然而,这一次却还是个女儿。当时在产房门口得知这一消息后,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母亲说,王敏也许是冥冥中知道自己的降临并不被期待,因此从小就特别懂事。家里来了客人,这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会像模像样地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还给客人倒茶,问客人吃饭了没……这些小大人的举动,常引来友人的赞叹和家人的捧腹。对于父亲,她格外“巴结”,老王下班回家,她会第一时间搬来小板凳让他休息,闲时她还会钻老王怀里撒娇,缠着他给自己扎小辫儿。渐渐地,老王的心被融化了。这个降临时并不受待见的二女儿,反而成了家里最受宠的姑娘。
这样美好的时光终止于王敏上高中。“那是我人生的叛逆期,当时我独立意识觉醒,不喜欢父母管头管脚。而且,形成独立价值观的我渐渐发现,在童年印象里那个全能的父亲,居然并不永远正确。我那时太年轻,幼稚地觉得父亲这样一个角色怎么能犯错呢!”她笑着说那时会倔强地跟老王抗争,总是说他做错了,常把老王气得直跳脚,恨恨地骂她“你翅膀长硬了”。
高考前填志愿,她没跟父母商量就填了复旦大学中文系,这个大胆的选择把父母还有其他亲友都吓坏了。要知道,在她生长的那个山西小城,考复旦这样的名校是难以想象的。老王急得直叹气,可最终没有阻止她。
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下,她如愿考取了复旦。
开学那天,是老王陪她来的。到上海一上公交车,他就晕头转向了。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知道,那一刻父亲很紧张。奇怪的是,在老王乱了阵脚之际,她反而出奇地淡定,她镇定地问了问公交司机,去学校应该怎么转车,然后牵着老王找到了学校。那一天,她觉得自己一路上像个家长。
一路上,她要拍花拍树拍风景,老王却执着地在每个景点与景点标志物合影。她要休息,老王却下达几点前必须抵达某个坐标的行军命令……
用王敏的说法,每个人与父母的相处基本可分为三个阶段:未成年时的依赖期、独立人格形成后的分离期、成家立业后的关系重构期。
进入大学后,叛逆期的反抗终因距离的分隔而暂时演化成思乡的挂念。每周一通的电话,与父亲的交流却总是在“爸,最近好吗”、“我也挺好的”、“妈在家吗”之后戛然而止。正如很多家庭里的父亲角色一样,老王严肃、沉默,羞于与儿女粘粘乎乎。
成年后,唯一一次与父亲的亲密交流是父女俩的一次单独旅游。这次旅游,她却用“糟糕透了”来形容。
那时她还在念大学,老王单位有个旅游福利,两人便去了华山。“我爸当过兵,他几乎是用一种行军作战的方式在旅游。不看风景、不做休息,不享受过程,只向着目标前进。那完全是一种占领山头、夺取军事制高点的作战姿态。”
一路上,她要拍花拍树拍风景,老王却执着地在每个景点与景点标志物合影。她要休息,老王却下达几点前必须抵达某个坐标的行军命令……提及那次出游,她至今还忍不住吐槽。只是抱怨归抱怨,她眼里却是满满笑意,当时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时过境迁的淡然。
这场亲子游以父女俩的双双臭脸而告终。那时,她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活得那么粗糙,为什么不能像身边的一些老人那样优雅地享受生活。
“我现在才理解,他们穷苦一辈子,节制惯了。生存的压力,逼得他们早已放弃了去享受生活的乐趣。当生活条件宽松了,他们却已忘记了生活本该有的样子。”
而这番领悟,是在9年前父母从山西老家来上海帮她带孩子后,两代人重新磨合的结果。
他在小区旁发现了一大块空地……在那片空地上种了南瓜、红薯、黄瓜、辣椒、青菜、萝卜、小麦等十几种作物,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起了农夫的生活。
刚来上海那一阵,老王没事总喜欢出去暴走,最远时来回有十来公里。对于这个沉默的男人来说,暴走也许是他与这个陌生城市交流的唯一形式。直到王敏搬家后,他在小区旁发现了一大块空地。从此,他的生活似乎找到了重心。
老王在那片空地上种了南瓜、红薯、黄瓜、辣椒、青菜、萝卜、小麦等十几种作物,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起了农夫的生活。他耕种的那几年里,王家日常食用的蔬菜几乎全部产自这块地里。客厅里躺着十几个大胖娃娃似的冬瓜、阳台上挂满了一串串的红辣椒。这个装修现代化的城市商品房居然被老王弄出了农家小院的味道,而他也成为了这个小区里的老人种地族中数一数二的“地主”。
家里吃不完,王敏便把蔬菜拿去单位分送同事。那足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的大白萝卜至今仍令同事印象深刻。最搞笑的是,每趟老王回老家,总会大包小包地带上自己种的蔬菜送去大女儿家。每次看到这个情景,一家人都忍不住调侃“人家都是从老家往上海背土特产,咱家怎么是反的啊”。
瓜果成熟的季节,王敏曾带着儿子一起去父亲的地里采摘。那是一片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小的菜地,老王流着汗站在地里,得意地指指一个角落,说那儿的韭菜过两天可以割了,又指指另一处,说那儿的土豆也可以挖起来了。在那个当下,她觉得父亲像是一个在田野里检阅士兵的将军。不过,在父亲意气风发的笑容背后,她也看到了一个老人失而复得的成就感。
老王知道自己当“地主”的日子不会长久,那块地终究是临时的。果然,今年年初传来了那块地要破土动工的消息。听到消息后,老王再次恢复了每日暴走的习惯,虽然腿脚不太灵活了,不适合种地了,但王敏明显察觉出父亲的失落。
小小一块土地竟能让父亲如此快乐!王敏逐渐意识到父母在上海的这些年过得着实不易。为了自己,他们放弃了熟悉的生活环境、合口味的饮食,还有几乎全部的社交,成了这个大城市里某个阳台上的一双笼中鸟。每天如上班一样,重复着买汏烧和接送孩子的工作。
“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让带孩子成为父母退休后的主要工作,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更轻松一些。”如今王敏对自己与父母的关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些年,父亲常表示如果自己干不动了,就回老家,绝不成为女儿的负担,这话让她听得尤为辛酸。于是,她常小心地制造一些机会,让父亲感受到自己“被需要”,比如在同事来做客的时候,让喜好烹饪的老王露一手。
老王还在寻找新的爱好,看着父亲日益蹒跚的身影,王敏心里总有些愧疚。父辈的一辈子多是忍耐和牺牲,爱好于其一直是奢侈品。现在他们自由了,却没有探索世界的能力,也许会有新的东西,能让父亲发现乐趣,王敏总是这样悄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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