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登银幕的盲人演员张磊(中)凭借在片中的精彩表现,获得第51届台湾金马奖“最佳新演员奖”。 本报记者 叶辰亮 摄
《推拿》放映会刚结束,最后一个发言的24岁盲女张磊虚脱般地倒在助理怀里。被拥进休息室后,她与父母相拥哭泣,整整10分钟。
她为什么哭?
大家似乎明白。从月初在南京首映开始,张磊跟着《推拿》剧组辗转各地做见面会,还一起去台北领奖。直到昨天来上海做推广,张磊才与从南通赶来的父母见上一面,这几乎是她离开家最久的一次。当她以单打独斗的方式飞向外面的世界,健全人很难切身感受,作为一个盲女,当熟悉的世界从外部被撕开,新生活会以怎样的面目降临。这就是为什么,张磊一边伏在母亲肩头流泪,一边倔强地说:“我还是想做我自己。”
因为被导演娄烨选中,张磊以零表演经验本色出演《推拿》中小孔一角,荣获金马奖“最佳新演员奖”。人生在24岁时偏离了既定轨道,也许再也回不去了。这道理,张磊开始隐约明白。
一双眼睛,漂亮又清澈
如果不是事先了解,张磊很容易让人误解是专业演员。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起来非但不空洞无物,反而熠熠生辉。以至于她在台上发言,台下一阵窃窃:“她真的失明吗?”
没错,人体是奥秘的。给了张磊不输于常人的神采,却没能给她一天光明。为此,身为健全人的父母无数次哭诉:“这眼睛亮堂的,谁能想到竟然一点不透光。”
1990年,张磊生于南通市辖一个小县城。幼儿园时,眼疾让她成为孩子堆里总受欺负的那个。起初,父母还想让她跟着健全人一起上学,哪怕去专为智障孩子开办的学校。可事情终究脱不了残酷的走向,小学三年级,父母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把女儿送进了南通盲校,再从南京盲校、中专,直到南京中医药大学盲人班。
但命运也是奇妙的。2012年暑假,《推拿》剧组到南京盲校找演员,同学们都放假了,剧组就在教务处里排查历届学生证。张磊的证件照出现那一瞬,娄烨感觉心都亮了起来:“干干净净的脸,漂亮的大眼睛,更神奇的,是朴素的笑容能从眼底透射出来。”
一段激情,懵懂又无措
被导演挑中,要出演电影,这样的喜讯很快在张磊的朋友圈里传开。大家都祝福她就要走红了。
但让姑娘发懵的是,剧本出离了想象。“原来以为讲盲人推拿师,导演也跟我说过就像平时生活中一模一样的状态。”但剧本拿到手,张磊却觉得两颊升温。剧中她有两场激情戏,不仅要与王大夫热烈拥吻,还有激情镜头。
“我还是学生,也从没有表演经验,家庭教育很保守,我的圈子也很简单,一下子非常不能接受。”张磊非常为难。剧组告诉张磊,导演追求的是真实,但只要她自己不愿意,绝不勉强。最后在家人的鼓励下,她鼓起勇气点了头。
今年4月在柏林电影节上,这两场激情戏让欧洲观众竖起了大拇指。戏里,张磊的青涩、害羞、不自然与不熟练,甚至潮红的脸颊,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角色应有的状态。对于片中情窦初开的盲女小孔而言,张磊是再适合不过的表演者,或更准确地说,是呈现者。
但张磊却坦言,她起初并不喜欢小孔。“读小说时,我觉得小孔有时候说话比较直,这跟我的性格正好相反。”生活教会张磊内敛,所以现实中,一旦碰上烦心事,遇上难相处的人,张磊从来默不作声,只作心里文章。“后来,我与电影里的自己相处了一段时间,渐渐看到了小孔讨人喜欢的一面:温柔、心思细腻、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这些都是盲人群体最普遍的特质,让我觉得真实。”
一个未来,模糊又无解
真实,是张磊在评价娄烨电影时使用最频繁的词。可她也许还没清楚意识到,娄烨为她撕开的那个世界,其实更真实,也更残酷。
以前在盲校时,生活给张磊的回忆是美好的。除了基本课程,学校有器乐课,可以选民乐,也可以学钢琴,还能学时髦的电声乐。家政课也是大家热衷的,老师会教他们缝缝补补,教他们洗衣做饭,还教怎样出门购物。甚至,在外人面前怎样更得体,怎样让别人为自己感到视觉上的愉悦,这些张磊都能在学校里学到。
可以说,电影里、小说里的盲人生活是灰色的,但张磊过去的世界却是彩色的。她对未来有各种期许,比如为角色配音,去“声音工作室”里做一些小音频,偶尔还做一些公益广告音频到电台里播放。
但自从电影出名后,张磊的生活完全被颠覆了。盲人天生的敏感告诉她,周围在变,尤其是过去盲人伙伴的逐渐疏离。而她自己何尝没有变化?以前的生活,每天都按部就班,但现在,被忙碌的宣传滚滚向前推,她说:“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这是影片里不明出处的诗,其实更像专为张磊拼凑出的杂烩。因为,一个原本隔离的世界被撕开,有些东西终究是回不去了。
文汇报首席记者 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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