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岳飞的《满江红》,是四川抗战老兵张文治最喜欢哼唱的一首歌。
77年前,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无数像张文治一样的热血青年,或暂停学业、或远离妻子、或告别父母,跟随军队,快马加鞭奔赴抗战一线,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抛头颅洒热血。
如果没有淞沪会战,他们也许能继续读书,在家共享天伦之乐……然而,历史不容假设。淞沪会战中,中方共计70余万兵力投入战斗,时间持续近4个月,最终,伤亡约30万人,真正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在1937年开始的八年抗战中,300万川军出川抗战,64万余人伤亡,参战人数之众、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首。在大陆幸存的20多位淞沪会战老兵中,张文治只是其中一位,讲述他的故事,是为让大家回溯历史,抚慰伤痛,以史为鉴。
盛夏的成都,骄阳似火。
在新华公园旁边一栋老式公寓楼里,双目失明的张文治身着白衬衣,端坐在轮椅上,吹着电风扇,静候记者的到来。
仔细观察,雪白墙壁上装裱的两幅书法作品都是岳飞的《满江红》,另有一幅卷轴“民族英雄”,外加一面红色锦旗——“抗日老兵民族脊梁”。
95岁高龄的张文治说起曾经的抗战经历,声音洪亮,思路清晰,一点没有耄耋之年的老态。
谎报年龄,投笔从戎
未满16岁的张文治,弃笔从戎,谎报年龄,考入杨森率领的国民革命军第20集团军干部团特务连当排长。
1919年,农历六月十六日,张文治生于四川南充,幼时上过私塾。1934年,张文治在嘉陵中学读高一。当时的校长张澜,经常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教导学生。受其感召,未满16岁的张文治,毅然投笔从戎,谎报年龄,考入杨森率领的国民革命军第20集团军干部团特务连当排长。
“那时候,我们连有5个排200多个人,配有两个教官,一个教军事,一个教武术——用马刀。”张文治对往事记忆犹新,“教武术的教官,到了晚上会悄悄给大家表演飞檐走壁。据说,他还曾经用马刀砍死过日本鬼子,大家都很尊敬他。”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打响。9月1日,20军主动请战。张文治跟着部队,从贵阳出发,沿湘黔公路徒步行至湖南辰溪,乘船从洞庭湖至长沙,又坐火车到武昌,连夜渡江到汉口,再经汉口转南京,最后抵达上海嘉定县南翔镇。
抵达前线后,20军军长杨森下令:“动手挖防空洞、掩蔽部,在南翔火车站设立军部指挥所。”
张文治清楚地记得,当时,京沪杭地区属第三战区,由蒋介石任司令长官,亲自督战。“上前线之前,杨森跟我们做动员讲话说,我们20军是川军中的铁军,闻名全国。这次调到上海抗日,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阵地,轻伤不下火线。谁下火线,就军法处置谁。”
10月13日,20军负责防守桥亭宅、顿悟寺、蕰藻浜、陈家行一线阵地,迎战日寇第3师团、第9师团和禁卫师团。
“每天,天刚亮,日本人就在我军阵地上放气球,作为观察哨,来侦察我们的排兵布阵,并指示炮兵向目标发射。他们24小时不停地狂轰滥炸,我们从天亮打到天黑,到处都是战友的尸体。没得工事的时候,只好拿战友的身体当掩体,继续打仗。”张文治慢慢回忆,“我们的枪炮打不进坦克,也没有飞机,只能十个八个手榴弹捆成一堆,让人爬上坦克,拉开盖子塞进去。我们做人肉炸弹,人和坦克同归于尽。”
用兵两百,歼敌五百
张文治将日军引入陷阱,当敌人施展不开时,立即投掷手榴弹。随后,率领马刀队冲上去厮杀。
陈家行位于沪太公路西面、蕰藻浜北岸,离大场镇西北不足20公里,与其正东面的刘行,同为大场北面屏障。刘行、陈家行和大场三足鼎立,中国军队在此构成“品”字型防御阵地。实行“中央突破”计划的日军,将陈家行视为刘行之后的重要攻击目标。
为争夺顿悟寺—陈家行阵地,20军与日军展开了拉锯战。“守一个陈家行,我们是三进三出。日本人趁我们交接阵地之时,打进来。804团团长向文彬立即带领部队,将日本兵打出去;日本人又冲进来,向文彬又把他们打出去;日本人还打进来,还被打出去。所以,有了三进三出。”张文治扼腕叹息,“阵地是守住了,可向文彬一个团几千人都完了。134师打得更惨,有个团全团阵亡。部队里没有头盔,团长在战场上头部中弹,当场牺牲。”
阵地战打到后来,20军兵力所剩无几。张文治所在的特务连连长,由于生病,人在苏州。“当时,我只是个代理连长,为了守住纪王庙,在战壕中擢升为连长。”张文治掐指一算,“18岁的我,率领特务连200人,带上3挺重机枪、2000多枚手榴弹等武器,跟日本人干起来了。”
学过战术的张文治将日军引入陷阱,当敌人施展不开时,立即投掷手榴弹。随后,率领马刀队冲上去厮杀。“进攻我们阵地的500名小鬼子,被杀得干干净净!”张文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一战,我把阵地守住了,缴了日本人好多机枪、三八式步枪、照相机、望远镜等等。再后来,由广西的部队接替阵地,我们被安排去休息了。”
在上海参战的七天八夜中,川军20军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总计伤亡团长、营长20多人,连长、排长200多人,士兵7000余人。由于伤亡太大,10月19日,20军接令,撤到后方补充训练,交由广西的部队接访。整员的一个军,从战场上撤下来后,只够勉强编为一个旅……
从不后悔参加抗战
“我已经95岁了,如果现在国家还要打仗,我虽然打不动,但可以把我的身体捐出去,给那些需要的伤员。”
跟随部队到了安徽安庆以后,张文治相继参加淮南战役、安庆保卫战、武汉外围战、江西武修战役等战斗。1939年,张文治以397团第2营少校营长军衔保送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即黄埔军校),在成都就读高等教育班第7期。
在黄埔军校,张文治认识不少高级军官,“简直不愁当官了”。因为不喜欢杨森所谓“家天下”的领导方针,张文治1940年毕业后,遂脱离杨森部队,到西康的国民革命军第24军军官训练团任教官。
日本投降后,内战爆发。
“打内战,中国人打中国人,我是不打的。打日本人,我毫不含糊。”张文治说,“蒋介石1949年撤退到台湾,但我已经成家,有5个子女,不能去台湾。去了台湾,也没事可干。”1949年12月,张文治随部队在四川邛崃起义,回到成都。
几年前,张文治不幸得了青光眼,以致如今双目失明。
问张文治有没有后悔参战?他说:“从不后悔!我已经95岁了,如果现在国家还要打仗,我虽然打不动,但可以把我的身体捐出去,给那些需要的伤员。”
张文治的小儿子张秀模在一旁解释,父亲这几十年来,没有在乎过名或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偶尔唱唱岳飞的《满江红》。
以前探访过张文治的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书记沈建忠说:“像张文治这样的幸存抗战老兵,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目前,参加过淞沪会战的老兵,在大陆大概只有20多位。所以,我们能做的是一些抢救性的保护工作,尽量让他们来口述历史、还原真相。那一代人,在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抗击日寇,抛头颅洒热血,用鲜血和生命践行保家卫国的诺言,我们没有理由不感动、不关爱、不铭记!”
淞沪会战经过
8月13日-8月23日
中国军队发起对日本驻沪部队的攻围战,中国第9集团军向虹口和杨树浦的日军根据地发动进攻。
8月23日-9月10日前后
中国军队进行抗登陆作战。在此期间,日本上海派遣军5个师团先后在宝山、吴淞、长江和黄浦江沿岸登陆,中国军队在宝山、吴淞、杨行、月浦、罗店等地进行大规模抗击作战。
9月10日左右-10月初
中国军队在沪太公路东西两侧、蕰藻浜北岸进行大规模抗击战,对日本上海派遣军由北向南的进攻举行阵地阻击。
10月5日-10月26日
日军沿沪太公路由北向南发起大规模进攻,试图占领大场、闸北、江湾等地,实施“中央突围”。中国军队举行以大场为中心的十月会战,在蕰藻浜南岸到走马当南北进行大规模的阵地抗击战,淞沪会战进入最高潮。10月26日,大场陷落,中国军队在苏州河以北防线崩溃。
10月底-11月5日前后
中国军队中央作战集团退守沪西苏州河南岸,抗击强渡苏州河的日军,进行苏州河南岸会战。
11月5日-12月2日
中国军队进行杭州湾北岸阻击作战,并在太湖南走廊、北走廊对南下西进的日本第十军和上海派遣军进行阻击。11月8日,中国军队全线西撤。到12月2日,江阴失守,淞沪会战宣告结束。
文汇报记者 付鑫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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