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长达四十多年的编辑忆旧,记下新时期黄金岁月中旗帜性刊物《十月》的风采,录下作家们的音容笑貌、情感历程、生活细节,不让它们湮灭于历史尘埃之中。这是我晚年必须做的事,也算是我这个老编辑留存给读者的一份薄礼吧。”《十月》杂志创始人之一张守仁在新作《名作家记》自序中写道。日前(14日)的新书首发式上,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作家宁肯、周晓枫、彭程和作者共聚一堂,回溯新时期文学黄金岁月里编辑作为挚友、诤友如何与作家共同打造经典作品,讨论新时代文学编辑的“变”与“不变”。
1977年夏天,张守仁、王世敏、章仲锷仨人商议创办大型文学杂志,以打破坚冰,吹响文艺号角,迎接新时期。1978年8月,《十月》杂志创刊,先后刊发了丁玲的《“牛棚”小品》、王蒙的《相见时难》、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环》、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张贤亮的《绿化树》、铁凝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等一批佳作。北京大学教授谢冕认为:“发表在《十月》并获得佳评的那些作品,不仅记载着一个时代思想所达到的高度,也记载着一个时代艺术所达到的精度。”而张守仁的《名作家记》,则转换视角,为我们呈现出一篇篇佳作背后的雪泥鸿爪。
▲发布会现场
编辑与作家是挚友,也是诤友
经典往往是作家和编辑共同探讨、几经打磨的成果,编辑所付出的,不止是时间、精力,还有构思和对于文稿的反复揣摩。《高山下的花环》第15章末尾,当梁大娘和韩玉秀还清了梁三喜生前的欠账回山东沂蒙时,李存葆写道:“从沂蒙山来的三代人,就这样走了!”编到此处,张守仁觉得意犹未尽,便将原文改为“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这一段后来成为了同名话剧、电视剧、电影中雷军长的经典台词,感动了无数观众。
以张守仁为代表的老一辈编辑,不仅是作家的挚友,更是诤友。凭借《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名震文坛的张弦就曾被张守仁退过稿。张守仁向张弦约稿约了9年,好不容易得到小说《情网》,却丝毫不顾及作者知名度和亲疏关系,而是站在文学编辑的角度直截了当地指出:“写小说的作家‘触电’之后,改编影视剧本时间长了再写小说,他的文笔就粗了,语言没有以前那样细密、精致了……《情网》最大缺陷,就是语言粗糙。”而张弦也接受了张守仁的批评,决定重写,两人的关系并未因此而褪色。
在周晓枫看来,这种对于文学的珍重是老编辑们的品格。反观目前许多年轻编辑和作家之间的关系,彭程指出:“编辑如果只顺着作家,猜测作家想听什么话想说什么话,那不是一个好的编辑。”
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什么是好编辑?在张守仁看来,“编辑思想要领先,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正因这种精神,刘心武的《爱情的位置》才得以刊登在《十月》创刊号上,解除了当时文学作品中爱情的禁区。同样因编辑思想的领先而得以面世的佳作,还有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环》。
▲《高山下的花环》同名电影海报
1982年春天,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召开了军事题材文学创作座谈会。会上,有人提出回避矛盾、粉饰生活是我国军旅题材文学作品缺乏艺术力量的重要原因。张守仁敏锐地捕捉到这些信号。会议期间,他结识了当时作为济南军区歌舞团创作员的李存葆。听到李存葆关于《高山下的花环》一文的构想,张守仁激动不已。他建议李存葆将小说中的三个细节加以开掘,在歌颂军队丰功伟绩的同时,要敢于如实揭示军队内部的深刻矛盾。张守仁拿到初稿后,连夜审读,断定这是一部难得的突破之作,当即向编辑部推荐在头条刊登。然而,也正是由于这部作品太尖锐,一直等到第6期才出版。那一期的《十月》在全国引起了轰动效应,学界将其盛赞为“思想上、艺术上有突破的作品”“标志着社会主义文学发展达到了一个崭新的水平。”读者的来信更是装了好几麻袋,东北佳木斯的听众甚至不畏零下20多摄氏度的严寒,跺着脚、哈着气、围着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听电台连播。
在宁肯看来,张守仁的敢为人先代表了老编辑的一种担当。“编辑需要和作家站在同样的位置上考虑问题,同样要有忧患意识,悲悯意识,研究时代、思考时代。”
作家的嘉言懿行,留下深刻烙印
在四十余年的文学编辑生活里,围绕文学和作品,张守仁和作家们接触渐深,成为挚友。作家的嘉言懿行,为人为文深刻影响了张守仁。汪曾祺曾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早年经他写作的作品,在半年之内大都能背出来。《沙家浜》剧本打印过程中曾有一幕戏的原稿弄丢了,打字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汪老一边安慰她,一边坐在打字机旁,将那场戏从头背到尾。78岁的徐迟,丝毫没有大作家的架子,合照时抢先在前排蹲下……
初见王蒙,他只穿着背心、短裤,汗流浃背地在嘈杂狭小的环境中旁若无人地爬格子。王蒙记忆超群,担任文化部长后还曾和张守仁在美术馆打赌,匆匆几眼便能背下画廊的提示。史铁生的脊梁始终是挺直的、坚韧的,他将死亡视为“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为了捐献的器官一直处在血液正常灌注的鲜活状态,史铁生在弥留之际挣扎着等到天津红十字会前来取器官的大夫走向他床边,才吐出最后一口气……
“当时共我夜语人,点检如今无一半。”张守仁用散文家的细腻,记下当代作家的音容笑貌,让当代文学形象化、具体化、鲜活起来,显示它的呼吸、脉搏和体温。
新时代文学编辑的“变”与“不变”
新世纪以后,市场经济大潮涌入,出版从田园牧歌转入刀光剑影的时代。网络文学兴起,作品良莠不齐,不仅给读者,也给文学编辑、出版社提出了挑战。社会转型下,文学编辑应当如何秉持初心和使命?
在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看来,无论身处什么时代,编辑都在面临变与不变的问题。不变的是“编辑力”和对文学的无上热忱。“编辑们始终需要保持对时代的领悟力和穿透力,对人生的观察能力,跟文本近身肉搏,细读研判的能力,跟作者以文会友,同行共进的能力以及终身学习的能力。”
韩敬群认为,在这个“读屏”、碎片化阅读的时代,不可复制、不可重复、不可取代的东西,是特别珍贵的。 “文学出版还是比较幸运,同质化,被取代的可能性很小。”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文学出版抱残守缺。身处历史洪流中,出版人无法逃避时代的变迁。韩敬群表示:“新时代做出版,一方面注重内容,另一方面也要注重内容的呈现方式。不要以为抓到内容就一劳永逸,要用最好的呈现方式,适应读者的需求。”
作者:本报驻京见习记者吴金娇
图片:除说明外均由十月文艺出版社提供
编辑:陆正明
责任编辑:江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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