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城,即台州府城,是浙东南现存最为完整的千年古城。它背靠北固,前峙巾山,东湖依于郭外,灵江绕于东南,正所谓“江绕城、城依山、山水城”。
灵江见证着临海的沧桑,喝着母亲河水成长的百姓也同样惦记着灵江的喜怒哀乐。历史上,临海城最严重的毁坏基本上都因为水患,而以灵江上游山水和下游潮水叠加激荡而成的大水灾最为致命。
前不久,“山潮叠加”的罕见洪水又来了。
受今年以来登陆我国的最强台风“利奇马”影响,8月10日下午开始,临海城区被淹,紫阳老街积水1.5米。
人类的命运不会再被风雨肆意主宰。洪水面前,来自浙江省内外的“逆行者”们,众志成城,驰援古城。同样坚守于此的,还有一直护卫古城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台州府城墙。城墙有三分之一的长度是沿着灵江修筑,犹如大堤,1600多年来勇敢地抵御着洪水的冲击。这次也不例外,“若没有城墙将汹涌的水势挡一挡,古城的老建筑可能就要被冲垮了”。
临海城挺住了!
雨过天晴,水落潮退,那巍巍砖墙,现在还好吗?
明长城的“师范”和“蓝本”
8月15日,临海西门街,晴。街道两边的居民三三两两坐在门口,纳凉聊天。
积水退了,垃圾少了,店铺一改前几日的萧条,纷纷开门迎客……在各方救援力量的接力奋战下,古街已呈现出昔日的面貌。百姓正收拾心情,重建家园。
西门街和灵江之间,隔着台州府城墙的朝天门,现存门墙高7.23米。这里是城墙距灵江水最近的一段,也是防洪的前哨。站在城门下,临海市文保所所长彭连生抬起头,一眼便能瞧见那条清晰的水渍线。
他的脑海中再次出现“利奇马”持续侵袭临海48小时的惊心画面——“城墙外的水漫过了城门上的匾额,半扇城门也被洪水冲破;10日晚,城墙在洪水浸泡中出现内渗,直径3厘米左右的水柱从砖石缝隙中冲出;洪水退去后,11日晚间23点30分,朝天门瓮城半弧处侧塌,长12米,高3.5米”。
如今,侧塌区域被保护膜覆盖,外部已搭起脚手架,修补工作正紧张准备中。为了保护游客的安全,原本对外开放的城墙景区暂时关闭。
受损的朝天门瓮城呈弧形,从朝天门起,到镇宁门止,西北东南向一共保存有六个突出于城墙墙体的平台,也称为“马面”。与一般古城的“方形”形制完全不同,其靠江的上游方向——即迎水面或呈斜面,或呈弧面。这样半圆或半方半斜的“马面”形制,全国独此一家,是台州府城墙建筑形制中最为显著的一个特色。
彭连生向记者进一步解释了独特“马面”的用意:“灵江水直冲朝天门,然后随着城墙南绕。朝天门到镇宁门之间长约788米的城墙,在洪水到来时都直接受到波涛的冲击。因此,这一段马面没有按常规构建。而弧形或斜形有利水流通畅,大幅度降低了对江水的冲阻力,提高了城墙的安全系数。”
除了防洪,始建于东晋的台州府城墙当然也具有军事功能。
在城墙脚下,向北固山眺望,台州府城墙仿佛一条巨龙,曲折蜿蜒,长卧于青翠山间。静静立于城墙的敌台上,仿佛有军士站在城头,奋勇杀敌的一幕幕穿越历史的尘埃,扑面而来……乍一看,让人有种置身于北方,如同八达岭长城的既视感。著名文物专家罗哲文曾感慨:“北固山一段,建于危崖之巅,飞舞盘旋,敌台林立,雉堞连云,城楼高峙,与北京八达岭相较,可称双绝,称之为‘江南八达岭’,并不过誉。”
为什么会如此接近?这与抗倭名将戚继光有关。
明朝时,东南沿海一代倭寇不时侵扰。在严峻的抗倭情势下,戚继光调任浙江,并将加固城防作为重点,提高防御能力。
除了增厚和加高,戚继光将“修”变为“创”。其中,便包括突破性的创造——空心敌台,在军事建筑史和城防史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台州府城,戚继光创造性地修建了13座2层空心敌台——“城上有台,台上有楼,高下深广,相地宜以曲全,悬城外,纤悉莫隐”。这样的敌台跨越城墙内外两边,内部空间大,可常驻兵力,且便于瞭望、防守与传达信息。后来,戚继光推广他在台州取得的成功经验,到北方修建长城时大筑空心敌台。
在罗哲文看来,北京八达岭等北方长城的雄姿,均是经戚继光改进之后所留下来的。可以说,临海古城墙堪称北京八达岭等处长城的“师范”和“蓝本”。
难忘热闹江下街
截至记者发稿时,台州府城墙一共发现8处凹陷、10余处内空、20余处鼓凸、6处管涌渗漏。“从外观上看,城墙整体挺过了洪水,暂时没有太大问题。不过,仍需要借助高科技手段,对城墙内部进行检查,全面掌握城墙状态,以此提出下一步的保护方案。”彭连生说。
在临海的走访中,多位市民向记者表示,需尽快修复受损城墙,希望城墙“万年不倒”。因为,台州府城墙是临海的门面,珍藏着临海人的那份自豪和独家记忆。
临海人的记忆里,总有着关于城墙的童年往事。
“以前没什么好玩的。就是爬城墙,踩着凸出的墙砖上去,然后从三四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看谁速度快,胆子大。”
“别人家的橙子树太高,在地面上够不着,我们就溜到城墙上,伸手就能摘到橙子。”
在往事的回首中,大部分人都会提到一个已经消失的地名——江下街:过去毗邻水陆码头,好不热闹。现在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临海本土文化学者李忠芳研究城墙历史多年。从出生到小学毕业,他一直住在靖越门的瓮城内,也是江下街的最东段。他曾亲眼目睹江下街的繁华——茶馆店、大书场、咸货店、南货店、小旅社、小饭店、剃头店,古香古色的店面一家紧挨一家,叫卖的吆喝声,悠远深长。
李忠芳告诉记者,江下街东起靖越门,西止兴善门,北靠古长城,南临灵江水。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在灵江边上捉小鱼,记得古城墙头捕流萤,记得茶馆店外“免费”听“大书”,记得顺着城墙串门到同学家里交换看“小书”。
一墙之隔,古城内民宅和江下街民居的特点有着天壤之别。古城内,民居多是四合院,但它与北京四合院不同,多为四合院楼,特征是双台门、石道地、马头墙,极具江南特色。
而江下街民居又分靠墙和沿江两种。街北的房屋一般以三层居多,这些房子以府城作后墙,三楼可以直接从城墙顶上进出。不少人家将墙顶的地面顺着一划为三,靠近房屋的一溜铺上石板,摆几把竹椅,俨然一处小天井。晚上与相邻邻居之间纳凉聊天,无遮无掩,其乐融融;地面中间则仅留一条容两人侧身而过的小道;靠外墙一侧的地方也不闲置,用断砖碎石砌一下,堆上些土种南瓜,满城头金黄的花朵,夏夜更是引来“提灯”的流萤、“弹琴”的蝈蝈。
街南的房屋则是“江南吊脚楼”——将房子一半挂在江面上。晨推窗,观江上翔鸥;暮枕水,伴涛声入梦。灰墙夹缝间伸出一条石板小道来,石阶一直延伸到江边,妇女们洗菜搓衣,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
繁华的市井生活,却也让城墙付出了代价。城墙在上世纪末已是千疮百孔。在一场火灾之后,政府思考再三做出了拆除江下街的决定。就这样,原本被建筑物包裹的南侧城墙,得以清晰地展示在世人眼前。
申遗进入价值提升阶段
不只是江下街,千百年来,城墙周边,古城内外经历了多次改造——东城墙整体内移,后又被拆除,东湖移到城外;内河排水系统逐步退化直至消失,东湖由通江长湖变为细河再变为内湖;多条街巷组合扩建,“巾山路”“赤城路”出现。
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古城墙保护也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好在,临海有一批坚持现状保护原则的城墙守护者,临海市博物馆原馆长徐三见便是其中之一。
“绝大部分临海人提到城墙,都是自豪的,自信的。但还是有少数人认为城墙阻碍了交通往来,是累赘。城墙出了个小口子,他们就把它慢慢变大,变成‘门’。”徐三见在任时,有人建议,将城门改成电动门。他坚持“老城门不能动”,表态“这是不可能的”。还有要好的朋友,希望徐三见同意将家门口的“小门”变“大门”,他直接轻轻地回复了一句:“你还是不要讲了吧。”
如果没有把握在某个时期更好地利用城墙,那就试着守住它,不让它继续变坏,然后,期待未来。
记者从临海市文保所了解到,台州府城墙现存4730米,西南临江一段2370米,共有五个城门。城墙在2001年公布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2012年加入“明清城墙”申遗项目,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进入预备名单7年来,台州府城墙已经完成了申遗规定的几项关键“硬指标”:完成申报文本,并获得省级文物部门的初审意见;出台《台州府城墙保护条例》等专项法规;获得省级人民政府支持意见;获得所在地利益相关者的支持意见等。
“台州府城墙申遗已进入‘遗产价值提升阶段’。”临海市文保所申遗文本编制负责人告诉记者,“提升不仅仅是保护古城墙、古街巷、山水格局等自然景观,还要进一步挖掘城墙周边的人文历史价值。”
非遗传承便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在临海古城最热闹的紫阳老街,还保存有两家非遗“百年老店”——从曾祖父时传下来的王天顺海苔饼店和永利木杆秤店。近年来,包括岭根草编在内的非古城区域的临海传统非遗也纷纷进驻紫阳老街。临海市非遗中心主任张志军表示,依托历史文化名城资源,未来紫阳老街将打造非遗片区,展示传统文化的魅力。
永利木杆秤店第五代传人,也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蔡雪贞在打扫了5天后,重新开业。她对临海城的发展仍然充满信心:“材料没了可以再找,零件坏了可以再制,唯有这手艺不能丢。我会在古城里一直坚守,留给大家‘称心如意’的祝福。”
古城的秩序逐步恢复平静,临海人对救援队伍满是感激。临海相关部门已对“参与临海救援的人员终生免费游城墙”展开讨论,这是整座城市对好心人的暖心谢意。
作者:赵征南
编辑:赵征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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