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是否还记得这张曾经刷屏的动图?
2017年11月17日上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亲切会见参加全国精神文明建设表彰大会的代表和全国道德模范代表。看到93岁的黄旭华年事已高,站在代表们中间,习近平总书记握住他的手,请他坐到自己身旁。
黄旭华是谁?
他是中船重工719所名誉所长
是我国核潜艇的第二任总设计师
他使中国核潜艇真正具备核反击实战能力
使中国核潜艇成为大国的“定海神针”
为此,他隐姓埋名,30年没有回老家……
黄旭华说:我的人生都概括在两个字里了,一个是‘痴’字,一个是‘乐’字。六十年‘痴’迷核潜艇,再艰难困苦也‘乐’在其中,所以能百折不回。
今年,
是我国核潜艇事业走过六十年的日子。
这一个甲子的时光,
只够黄旭华做一件事:
为国家设计最好的核潜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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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探秘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如何诞生
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外形采用什么线型?
设计核潜艇为什么这么难?
核潜艇如何发射弹道导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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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0日文汇报刊登长篇报告文学
《大海都知道——黄旭华和他设计的核潜艇的故事》
首次完整呈现黄旭华六十年的“核潜艇人生”
改名“旭华”:“我的人生,是在日本飞机的轰炸声里决定的”
1924年2月,黄旭华出生在广东海丰县田墘镇,排行老三,原名黄绍强。父亲黄树榖与母亲曾慎其都接受过西医教育,以诊所和药房悬壶济世。
▲今日广东海丰县
1938年,黄旭华在中学上课时,日机常来侦察轰炸。日机一来,老师就拎起小黑板,领着学生钻进甘蔗地或山洞里。这从天而降的夺命炸弹,竟是这个从小在渔耕社会长大的农村孩子最早见识的“现代化”!
这炸弹的冲击波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父母原来指望他们聪颖的三儿子长大后子承父业,黄旭华也很想学医,但此时的黄旭华说: “学医只能救人,我要救国。”
“我的人生,就是在日本飞机的轰炸声里决定的。”黄旭华决定给自己起名为“旭华”,寓意为:“中华民族必定如旭日东升一般崛起,我要为中华民族的强大做贡献。”
被绝密工程选中:“当无名英雄?小事情!”
1958年,中国核潜艇事业元年。时任上海船舶工业管理局设计二处潜艇科长的黄旭华,突然接到去北京出差的通知,走进了海军舰船修造部和一机部船舶工业管理局联合组建的核潜艇总体设计组,他这才知道是“天字第一号”绝密工程选中了他。
黄旭华至今记得,报到时领导找他谈话说了三条:一是“你被选中,说明党和国家信任你”;二是“这项工作保密性强,这个工作领域进去了就出不来,”;三是“一辈子出不了名,当无名英雄”。
黄旭华毫无犹豫。“一辈子出不了名,当无名英雄”,这与“党和国家信任你”相比,算得上什么啊?
当年,那些驾驶着现代化的飞机在中国的城市和乡村上空肆意投弹扫射杀人无数的“大日本皇军”,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原本以为用最现代化的杀人机器可以粉碎中国军民的顽强抵抗和中华民族仅剩的尊严,却让中华民族自尊自强的信念更为坚定!
“当无名英雄,是小事情!”黄旭华风轻云淡地说。
1965年春天,周恩来总理主持召开第11次中央专委会议,正式批准核潜艇研制重新列入国家计划。中央决定成立719所,黄旭华和尤子平担任副总工程师。
水滴线型?水滴线型!
我国第一艘鱼雷攻击型核潜艇究竟采用什么线型?水滴线型?还是普通线型?线型之争成为“401”艇研制的七大技术攻关项目之一……
1966年1月,719所绘制的第一张图纸画的仍是在役的苏制常规动力潜艇的那种普通线型。美国当年就是从常规线型开始,分三步走才实现向水滴线型的过渡。
但黄旭华一直钟情于水滴线型。早在1959年至1961年,他就和钱凌白在上海交大、无锡702所的水池里做过无数次试验。虽然因为水池不够大,试验的大部分结果只能定性、还达不到定量分析的要求,但已经证明水滴线型具有明显的优势。有资料说,两艘吨位和动力相同的潜艇,如果一艘采用水滴线型,另一艘采用常规线型,前者在水下的航速要比后者快16%。
“美国人已经走过的路,我们还有必要重复吗?就像侦察兵走了许多弯路,终于找到目标,我们还有必要重复他的弯路吗?”黄旭华力主我们应当站在美国人的肩膀上直接上水滴线型。而主张先采用普通线型的一方则认为,毫无经验的我们不妨先从普通线型入手。
1966年12月7日,聂荣臻元帅召集会议,听取双方意见后拍板说:“(第一艘核潜艇)不要采用常规潜艇的艇型,要重新设计,不然搞得‘两不像’……”线型争论尘埃落定。
玩具模型验证设计思路
▲中国海军博物馆中已经完成光荣历史使命的“401”潜艇
首艘核潜艇虽然选定了“水滴线型”,但黄旭华他们还真没有亲眼见过水滴线型的核潜艇是啥样。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时,我国一对外交官夫妇在回国去机场途中,在一家超市购物时偶然发现了几个孩子在玩一个铁灰色的核潜艇模型。外交官当然知道核潜艇是尖端武器,就买了一个带回国给孩子玩。有关方面无意中听说了有这么个玩具,就把它要来送给了719所。
巧合的是,当时六机部的一个外事代表团在香港中转时,也在一家商店中看见了一个核潜艇的玩具模型。六机部自然知道我国也在研制核潜艇,也果断地买了模型转送719所。
拿到模型的黄旭华喜出望外。“这两个都是美国建造的世界上第一艘弹道导弹核潜艇‘乔治·华盛顿’号的模型,大的那个导弹发射筒和各舱室还可装可卸,做得很精致。”黄旭华他们将这个模型反复拆装,测量、记录、绘图,结果证明他们之前对“401”艇的设计思路是正确的,这让黄旭华的心里更踏实了。
45000张秘密图纸
1970年12月26日,我国的第一艘核潜艇“401”艇神秘下水。此后,经过4年无数次试验和不断优化设计,1974年“八·一”建军节,被命名为“长征一号”的“401”艇正式交付海军,编入人民海军的战斗序列。人民海军由此跨进了“核时代”。
“现在有了计算机,只要把数字输进去,一个软件一下子都算好了。当时我们只有算盘和计算尺,后来才有了手摇计算器,”黄旭华说,“但是即使现在有计算机,最原始的数据录入,依然要人一个一个输进去的,同样一个数据都错不得。”
当年只有算盘和计算尺的黄旭华他们,经常为得到一个正确数值而组织三组人马同时计算:如果三组人的计算结果都一样,那通过;只要三组数据有一个不同,就必须重算,必须算到三组人得出的是同一个数值。
▲黄旭华1958年开始用的算盘,刻有“旭华”字样(2006年11月14日摄)
计算之难,还因为设计时很多配套的设备尚未研制完成。只要一个数值变化,所有的重心、力矩都要从头算过。
行业的一位资深专家透露,黄旭华带领719所的核潜艇设计专家团队,从最初的方案论证开始,到方案设计→初步设计→技术设计→施工设计,总共为“401”艇画了45000张设计图纸,连接起来大约有30公里长!
核潜艇是中华民族聚合力的结晶,是这一民族聚合力创造的奇迹。
自从核潜艇工程于1965年3月重新启动,到1970年年底“401”艇下水,不过5年多时间。
黄旭华至今记得在“401”艇正式交付海军的仪式上,钱学森激动地说:
“毛主席说‘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现在不是一万年,不是一千年,不是一百年,也不是十年,我们就搞出来啦!”
深海同舟:“作为核潜艇的总设计师,我要跟你们一起下去深潜!”
“401”艇让我国成为继美、苏、英、法之后世界上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而核潜艇只有深潜才有战斗力。
1988年4月29日,我国“404”艇成功完成“极限深潜”目标。当时64岁的黄旭华主动要求亲自参与深潜!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亲自下水做深潜试验的核潜艇总设计师。
▲深潜归来
在深潜试验前,船厂为参加此次试验的十几位同志拍了“生死照”,以防万一失败后做个“最后的留念”。而参加深潜的年轻艇员也一腔热血,有几十位甚至写好了遗书。
当时,“404”艇艇长王福山请黄旭华去帮助做艇员思想工作,缓解一下过分紧张的情绪。
上艇后,黄旭华也感觉到气氛有点沉重。他问艇长:“你们是怎么做思想工作的?”艇长说:“我们强调这次任务光荣啊。”黄旭华说:“完了。你们老说‘光荣’,这些小伙子会以为就是让他们去‘光荣’的。不怕牺牲是崇高品质,但我们深潜不是要他们去牺牲,是要完成任务、要拿到深潜的数据再回来。”
他当即对艇长说:“作为核潜艇的总设计师,我对核潜艇的感情就像父亲对孩子一样,不仅疼爱,而且相信他的质量是过硬的,我要跟你们一起下去深潜。”
核潜艇的总设计师亲自参与深潜!这在世界上尚无先例,总设计师的职责里也没有这一项。黄旭华的深潜,是现代版的“风雨同舟”,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别紧张,兄弟,咱核潜艇的总设计师和你“深海同舟”!
从此,我国核潜艇的总设计师随同首艇一起深潜,成了719所的“光荣传统”。
深潜归来,激情澎湃的黄旭华挥笔写下:
花甲痴翁,志探龙宫;
惊涛骇浪,乐在其中。
黄旭华将自己的人生都归结到这首诗里:“六十年‘痴’迷核潜艇,再艰难困苦也‘乐’在其中,所以能百折不回。”
“痴”,是初心进入极致的状态;“乐”,是一种无我之我的大境界。在别人看来波澜起伏、跌宕辉煌的人生,原来可以概括得如此简单。
“驭龙直上九重天”
弹道导弹核潜艇才真正是大国地位的象征。
▲我国第一艘战略弹道导弹核潜艇
1988年9月25日,我国第一艘战略弹道导弹核潜艇成功潜射“巨浪1”导弹。我国成为世界上第五个拥有二次核打击能力的国家。
▲1988年核潜艇水下发射潜地导弹圆满成功
潜射弹道导弹,对核潜艇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测试仪器显示,核潜艇发射弹道导弹时,艇体在行驶中的位置偏差、摇摆角、升降角、偏航角都接近于零,艇体姿态近乎完美,证明了我国第一代弹道导弹核潜艇设计得非常科学,满足了潜射弹道导弹的各项要求。
作为发射“巨浪1”试验首区副指挥长的黄旭华,在祝捷大会上即席赋诗一首:
奋发图强奇功坚,苦战告捷喜开颜。
骑鲸日游八万里,驭龙直上九重天。
30年隐姓埋名未回老家:“一个人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的最大的孝”
为了核潜艇,黄旭华30年没有回老家。对父母而言,黄旭华只是一个会按月给他们寄生活费的神秘的北京信箱号码。父亲仙逝,他都没能送上最后一程。
后来,母亲和家人知道他所从事的事业,是通过一本《文汇月刊》……
1987年,第一代核潜艇的保密程度出现了些微的松动,作家祖慰在那年《文汇月刊》的第二期发表了长篇报告文学《赫赫而无名的人生》,讲述了一位核潜艇总设计师为中国核潜艇事业隐姓埋名三十年的事迹。
黄旭华把这期《文汇月刊》寄给母亲,虽然文章全篇没有提到“黄旭华”三个字,但写了“他妻子李世英”,老母亲知道这是她的三儿媳,文章尚未读完,已经泪流满面。读罢,老人把其他的子女都叫到身边说:“三哥正在为国家做大事情,你们从此不许说三哥的不是。”黄旭华的妹妹后来告诉三哥,此后,每当老母亲想念老三了,就把这本《文汇月刊》拿出来反复阅读,每读一次,都双泪长流。
▲黄旭华和母亲、妻子
黄旭华说:“自古忠孝难以双全。一个人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的最大的孝。”
记者手记:出走一甲子,归来仍如初见
黄旭华献身中国核潜艇事业整一个甲子了。
今天,身为中船重工719所名誉所长的他,敬终如始,依然在为我国核潜艇事业的未来出谋划策。
每天早晨,只要不外出开会,他都会出现在719所的家属院里,打一套兼具杨氏太极和陈氏太极特点的“黄氏太极拳”。上午上班时间,他会准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但他总是谦逊地说,现在,他只是新一代核潜艇研制团队的“啦啦队”,偶尔客串一下“场外指导”。
杨连新与黄旭华很熟悉。他说,这位总设计师是性情中人,感情丰富而细腻。2006年,他去黄老办公室,说起希望收藏黄老当年设计核潜艇时用的算盘。黄老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这算盘是我老岳母送给我的,我先征求一下她老人家的意见,再给你行吗?”说到“老岳母”时,黄老眼含泪光。半年后,黄老从武汉进京开会,特意带来了这把刻着“旭华”两字的算盘。他还在包装算盘的大牛皮纸袋上亲笔写着: “核潜艇工程1958年开始探索直至1965年正式上马使用过的算盘。”
作为第一代核潜艇总设计师的黄旭华,每次单位评技术职称时都不申报“高级工程师”,总是把机会和指标让给下属。直到1988年,上级都看不下去了,才指定同事代他申报高工。记者问钱凌白是否真有此事?钱老说:“没错,黄院士的申报材料就是我代写的。”
说起黄旭华的家庭,作家祖慰赞不绝口:他的家就如“人间净土”,真是太可爱了。黄旭华很有音乐天赋,会口琴、扬琴和小提琴,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们夫妇俩和三个女儿会一起开个家庭音乐晚会,精神生活非常丰富。有一年春节,年过半百的黄旭华和女儿们一起放鞭炮,黄旭华随手拿个空罐子盖在鞭炮上,鞭炮炸响,铁罐一蹦老高,大女儿黄燕妮笑弯了腰:“爸爸,过了年就把你送到托儿所去!”
还有一次,黄老在外出差很久了才回到武汉的家里,遗传了他幽默风格的小女儿黄峻和他开玩笑说:“老爸,你到家里来出差啦?”
像所有的父亲一样,黄旭华对女儿的爱难免有些“宠”的成份,但却从不逾越规矩的底线。从1982年6月至1986年年底,他当过四年半的719所所长,虽为“一把手”,但他严守所规。她的大女儿是通过公开招聘考进719所的。
对别人称颂他为“中国核潜艇之父”,他一概否认。说他“隐姓埋名”,他说,“我们这个行业隐姓埋名的专家太多了。”
记者问中船重工董事长胡问鸣:“黄旭华他们白手起家开创核潜艇事业时,提出的‘尖端乃常规之合’的科研思路,对我们今天走中国智造的创新之路,还有没有借鉴意义?”
胡问鸣说:“黄总提出的是尖端与常规、创新与传统的哲学关系,揭示了从基础研究到高精尖的发展规律,是有永恒的指导意义的。虽然现在的科研条件已与当年今非昔比,但老一辈科学家提出的创新思路仍没有过时。我们跨进新时代的新一代造船人,将继续脚踏实地、埋头苦干、深耕基础、加强积累,努力践行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为国家富强铸造出新的国之重器。”
记者问:“能告知我国新一代核潜艇的总设计师是谁吗?”
胡问鸣笑而不答。
依然是隐姓埋名。
时光荏苒,甲子沧桑。回首往事,黄旭华说:“我从中国核潜艇事业开创的第一年起,为他服务了六十年,这让我很自豪。”
他在“日本飞机的轰炸声里”铸就的初心,依然未改。
正是这“轰炸声”始终在提醒他“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唯有国家富强,人民的幸福才有保障。对他而言,这是再明了不过的道理。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习近平总书记说,“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
六十年来,正是这初心和使命,激励着黄旭华痴迷核潜艇事业。无论是曾经啃“猪肝”一样的高粱饼子,还是被“勒令”喂猪,任何艰难曲折都动摇不了他内心的定力,可谓坚忍不拔。
“国家也好,家国也罢,有国才有家。”黄旭华说。
这就是大国重器和他的设计师的故事。都说中国核潜艇是“定海神针”。六十年过去了,大海里发生的故事,大海一定知道。大海什么都知道。
原文刊于4月20日文汇报 ,原题为《大海都知道——黄旭华和他设计的核潜艇的故事》
作者:文汇报首席记者郑蔚
融合报道策划:王蔚 叶志明
H5统筹制作:蒋竹云
图片设计:徐晓斌
编辑:蒋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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