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今天是国际“五一”劳动节,三天后就是“五四”青年节,本报特别推出“微梦想在成长”系列报道,向我们年轻的创新创业者致敬。
上篇,推荐两则农村青年的创业案例。姚慧峰、刘超是两位80后,他们从农村闯入城市求学,却在打拼之后,甘愿放弃城市优渥的白领生活,回到家乡、反哺农村的父老乡亲。姚慧峰说,农村天地广阔,可大有作为。刘超说,他要创造机会留住大山里的青年。知识青年返乡,或许是未来解决农村“空心化”的关键,也是建设新农村的希望。
下篇,将重点关注城市里的“新青年”。两位人物分别是购物指南类新媒体“清单”创始人许可、推广虚拟现实技术的天舍文化传媒联合创始人陈晟。他们将为读者呈现未来的生活场景,比如,购物无需问东问西,一键关注即可;通过虚拟旅行遨游太空,甚至将VR技术应用于科学研究、灾难报道等诸多方面。他们的“微梦想”已经或将在未来成为现实。
姚慧峰:脚踏大地种生态稻
每年端午前后,姚慧峰就会在田里犁地,为播种作准备。(除署名外,均本报资料照片)
在村委会辟出的一间办公室里,姚慧峰接受采访。本报记者付鑫鑫摄
“做农业,不是为了挣钱,而是生活方式的选择。对农民而言,劳动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劳动。”江西省宜丰县新庄镇南垣村村民姚慧峰在接受采访中,对这么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
最近,他被选派参加宜春市“五四奖章”的评比。对不断打来的拉票电话,姚慧峰不堪其烦,坦白回绝网络公司:“我种点田,要卖多少谷子、付出多少辛苦,才能挣到这拉票的钱呀?”
姚慧峰,现在的确是个农民,但又不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种的是生态稻,不施化肥、不打农药、不用除草剂,而且销路不愁,定单化运作,省去经销商环节,有效保证农户的收入。现在,全村1200亩稻田中,有1000亩田都跟着“姚社长”这么干。
更传奇的是,姚慧峰成为稻香南垣生态水稻专业合作社的社长之前,还是在大城市里“镀过金”的“天之骄子”。
从公司高管到返乡农民
2005年从西南林业大学市场营销专业本科毕业,姚慧峰去了北京,找到一份医药代表的工作。3年后,他因业绩突出被公司总部外调广州,并担任分部的负责人。2010年,29岁的姚慧峰面临一个选择———回北京总部,升任副总经理,或者去公益机构,参与CSA项目 (即“社区支持农业”的新型经营模式)。生活优渥、浑身名牌的公司高管PK月薪1600元的农场实习生,犹如天壤之别。
“不是说,我的城市梦碎了;而是说,年近而立,独自漂泊异乡。我在想,接下来的人生究竟应该何去何从?”他对记者说,在大城市生活压力太大,娶妻生子、买房还贷都迫在眉睫,但他并不喜欢自己天天应酬的工作。“看看我接触的老板们,都是成功人士,可总在应酬,自己身体喝出毛病不说,还早出晚归不停出差、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一个月跟儿女们都见不到两三回。”
这道人生选择题,让姚慧峰挣扎了足足半个月,不管是可预见的悲催“房奴”人生,还是蹦跶成世所钦羡的“成功人士”,他都一一考量。“混得坏、混得好,都会痛苦,我不快乐。与其下半辈子痛苦,长痛不如短痛,至少,务农这个事情还是自己喜欢的。”
他的喜欢源自内心。六七岁时,他就在自家院子里捣鼓出一个小菜园。“看着自己种的黄瓜、西红柿、辣椒一天天地长高了、开花了、结果了,特别高兴。有时,我还会偷点肥料,想把它们养得更大。最后,小菜地被邻居家的猪拱了……哎呀,当时,我好难过呀,哭了好半天。”
2010年年中,他向北京总部递交了辞呈,留在广州的公益机构实习。足足一年,他跑遍了全国10多个农场,也是在那一年,他体悟到,生态农业CSA模式,并不是把稻米卖个好价钱那么简单,更重要的在于生态种植对环境保护的意义。
2011年,赤手空拳回乡的姚慧峰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父母双亲的不理解。“我真的回来了,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我爸就不理我,宁可天天出去打零工,眼不见心不烦;我妈在家里天天哭、天天劝……”村里的人在公共小池塘边七嘴八舌议论:“慧牯”(牯是当地方言,意为青少年,这里指姚慧峰) 肯定是在外面混不下去,谁家孩子初中没毕业都出去打工了,他大学生还回家种地……
另一方面,父母乡亲的反对让姚慧峰越发坚定了“生态种植”的信心。“最简单的逻辑就是,老一代农人眼中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反而证明CSA项目有希望。”
从“试验田”到乡村实习基地
出生农家,并不等于天生就会农活。姚慧峰说,“放牛娃”虽然见过父母怎么种水稻,但知道并不等于会做。
没有父亲的指点,他就去向邻居、叔叔请教怎么挑选稻种、准备多少秧盘、如何有效犁地等等。从流程上来说,生态水稻的种植方式与传统水稻大体一致,唯一的不同是,别人用除草剂、除虫剂,姚慧峰用鸭子;别人用化肥,他用菜籽饼。
生态种植的第一年,姚慧峰总是天亮第一个赶去稻田;去太晚,大家都上田了,“看得他心慌”。因为担心第一年的收成不行,姚慧峰还养了200只鸡,又养了一池塘的鱼,还为看鸡养了条狗“旺财”。寄希望于“东边不亮西边亮”,不能“太丢脸”。对每亩地安放的10-15只鸭苗,他整日提心吊胆,一日三次地观察,天晴了怕它们中暑,下大雨怕淋湿病死……有时,还有农户打电话让他抓鸭子,“你家鸭子又跑到我家田里来了”。回想当年,姚慧峰说,“第一年苦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姚家第一年30亩地的产出,比起一般农民用农药化肥所得高出不少。他用自己的实践证明,生态水稻投入少、成本低,产量不高,但质量好、售价高,收入可观。
从第一年30亩、到第二年 (2013年)成立合作社种植面积增至100亩、2014年300亩、2015年600亩、今年近1000亩……“姚社长”麾下的生态种植面积不断扩大。
农户向他学习生态种植,要交学费吗? 姚慧峰真诚地笑了,“不交钱,交钱给我干嘛? 我还巴不得大家都来学习怎么种生态稻呢!”只是,现在的销售量仍有一半归功于广州的CSA机构,因此,得按订单来扩大面积,不能“盲目扩张”。这也是为什么村里还有200亩地尚未纳入生态种植的重要原因。而且,所有加入合作社的农户都须废止两季稻、休耕8个月,次年再跟着种一季的生态稻。
“生态稻讲究的是高品质、好口感,利于环保。相比两季稻,一季稻可以让土地休整8个月,只有端午节到中秋节这段时间在‘工作’。没有化肥农药的稻田,青蛙、田螺、泥鳅、黄鳝、蜘蛛都有了,生态环境变好了,这才是生态种植的意义所在!”姚慧峰说。
现在,合作社已做出名堂,成为江西农业大学等南昌5所高校以及中国人民大学梁漱溟乡村建设中心的实习基地。
从公益事业到“环境遗产”
如今的姚慧峰日渐热心村里的公益事业,“种田很轻松,所以就找点事情来做。”
2015年,他花2000元钱在村里的姚氏祠堂租了2间房,一间用作图书室,藏有6000多册募捐而来的图书;一间用作阅览室,配有课桌椅,每周末免费开放。“村里的小朋友大多是留守儿童,课后不是看电视,就是玩电脑、打游戏。他们没有像城里孩子参加各种培训班的条件,但我希望,农村娃也能多看书,丰富课余生活。”姚慧峰说。
上个月,姚慧峰正和南昌一家名为“益心益意”的公益机构洽谈,联合筹备诵习班,请乡村附近的中小学语文老师在周末给孩子们讲传统文化,诵读、讲解四书五经等古代经典,计划半月开一期。
姚慧峰说,他回乡的初衷是陪伴家人、吃上健康食材,过上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即使对生态种植,他也没有多么宏大的目标,如果一定要有“野心”———就是争取明年订单增多,覆盖全村1200亩土地;不远的将来,在隔壁村找个技术带头人,为邻村提供技术支持,发动更多人一起种植生态水稻。
去年秋天,连续2个月降水让常规种植的农户受损不少,而姚慧峰的生态稻没太受影响。他提醒,创新创业也是有风险,即使是最简单、门槛最低的水稻种植,所以,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创业会遇到很多问题,比如资金、舆论和家庭压力等等。创业跟打工不一样,如果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事,很难坚持下来。
“创新创业,千万不要抱有太多‘情怀’! 如果不是家里有很多钱,不要把‘野心’放得太大,先谋生存、再图发展。”他说,生活很“骨感”,“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坚持下去,把想做的事做好做精。”
几年来的顺风顺水,姚慧峰一直强调是老天眷顾,因为种生态水稻还是离不开“靠天吃饭”。令他最欣慰的是,农民心态的变化。去年,有位老伯第一次参加生态种植,丰收后到姚家串门聊天。“老伯的太太年底查出来癌症,他说,他家攒了大半辈子钱就这一场病全没了。他告诉我,还是生态种植好,环境好了,吃得好了,人就不会生病。”姚慧峰说,一个老伯能领悟到这么多,他十分开心,体现了生态种植的价值。
现在,加入合作社的农户都要按“姚社长”的规矩来,比如秧盘、塑料瓶等垃圾不能留在田里,必须带回村内集中处理。未来,姚社长还要教大家学习生活垃圾分类处理、少用甚至不用化学洗涤剂……他坚信,从生态水稻、村容村貌入手,最终成就的将是农民的内心和子孙后代的绿水青山。
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南垣村出来,透过道路两旁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望去,近处,农民在水田插秧;远处,蓝天白云、青山如黛。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映出“春耕”美景。姚慧峰希望,这些忙于种早稻的乡亲未来不必如此辛劳,待到端午时一起种生态稻,还乡村一片净土。
本报记者 付鑫鑫
刘超:湘西深山里的“农之梦”
刘超在中草药田里察看药材生长情况。
在新开垦的土地上,刘超细心地播撒中草药种子,开启“生态养殖链”的第一步。
在湖南张家界,有一位名叫刘超的农民企业家。学成进城之后,他没有急切地和“荒凉”的家乡农村说再见,反而放弃待遇优厚的经理职位,返回深山,一心反哺乡村。扎根10余年之后,借助原生态中药材开发,刘超带领乡亲们走上越来越宽广的“农之梦”。
“没米吃饭,向乡亲们借;没钱上学,向乡亲们借;没本创业,向乡亲们借。生存路、求学路、创业路……在我的前半生,每每遇到困难,都是父老乡亲们为他们的‘超儿’铺路。感恩于此,我必须回报他们,和他们同做事、同致富。”34岁的刘超说,创业之路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无论在哪里,他都没有忘记当初回报乡亲的梦想,创业的激情支持他跨过了一个个困难时刻。
决心:“超儿”是乡亲们养大的
刘超出生于张家界市永定区桥头乡熊家逻村,这里曾经是当地有名的贫困村。“家里炒菜的油都没有,一年半载见不到一顿肉,鞋子也没得穿。”贫苦的童年生活至今让刘超记忆犹新。
让他欣慰的是,无论何时,热心善良的父老乡亲都是他的依靠。家里吃不饱,父母带着他到邻居家借米,邻居总是对“超儿”微笑,看着他往米袋里使劲装米;穷孩子吃不饱更上不起学,乡亲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都借钱给刘家供刘超读书。“生于农,长于农,没有农村乡亲过去对‘超儿’的支持,就没有现在的刘超。”他对记者说。
从湖北荆门医学院毕业后,他的第一份工作是药房营业员。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他就让药房的年营业额从百万涨到了近千万元。“那时张家界的药店没几家做营销的,都是关起门来营业。我就制作宣传单,搞一些宣传活动,还组织医生下乡义诊,就这样,让药房打出了名声。”很快,不到两年,他就升任药房经理。
刘超是个“不安分”的人。尽管已经在城市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心中的“农之梦”从未熄灭,他想创业,想让乡亲们一起享受社会发展的红利。
回乡:父母苦劝其留在城市
刘超最初的设想是,先在城市创业,待企业发展平稳后,回乡带动村民致富。于是,他在医院边开了家药房。父母对儿子的决定非常支持,二话没说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再几乎借遍村里所有的亲戚朋友,刘超的“济民堂大药房”得以开张。“父母给的一大包钱,十元、五元的都有,甚至还掺杂了几十张毛票。”几个月后,药房开始盈利,他又在景区开设了一家分店。但景区游客消费习惯和市区有很大区别,不到半年,分店就关门了。
“农民没什么原始积累,财富都是自己挣出来的。分店败掉了我之前赚到的一切,对我的自信心打击非常大。”刘超说,当时他的状态就是“一条命只剩下半条命”。
他回到家乡,将自己关起来接连几天不出门,也不和别人说话,一心总结自己初创的得失,继续在城市走下去吗? 他看到村口荒凉的山地,又想到自己每次进中药材,都要跑到湖北、四川,那为何不回乡打造药材种植基地呢?
可是,当他把回乡创业的想法告诉父母时,父母罕见地对刘超生气了。“父母觉得,亲戚朋友花这么大力气将我送出农村,供我在城市读书和创业,多不容易,为何突然又要回到乡下做农民?”刘超说,“他们一方面觉得没面子,另一方面从种田的收入来分析,觉得农村创业成本高,工夫大,赚不了钱,做农业没前途,建议我安心在城市老老实实地做药店的生意。”
刘超急忙和父母沟通,强调自己返乡创业的盈利可能,表明自己一心报答乡亲恩情,未来一切后果自己会独自面对。他延长了自己的工作时间,动员家中的男女老少,将药店的生意和流转的草药田种植,都坚持了下来。
坚持:激情不灭东山再起
刘超决定带着家中的兄弟姐妹先干。草药田在离村子6公里远的山上,没有路,刘超就自己把百来斤的种子、肥料担子挑过去;开荒没有机械,他抡起铁锹冲在前面……但药材不到60%的成活率让他傻了眼。
痛定思痛,刘超打破“关门”模式,问计于中医药专家以及村民长辈。“熊家逻村祖祖辈辈种稻谷,村民对种药材并没有什么经验。我一开始觉得我一个开药店的,小时候也采过中药,没有必要向村民前辈请教什么。但后来我才发现,我连‘除草要从幼苗期开始,否则草比药高’都不懂。他们无疑比离开农村多时的我更有经验。”他说。
之后,他又遇到了创业以来最艰难的时刻———资金链即将断裂:农业投入高,回报慢,投资却不能停,停了就前功尽弃。“创业的激情和斗志不能垮,然后才有机会找到解决方法。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做返乡青年的样板,自己创业都创不好还怎么带领乡亲们致富?”面对严峻的现实,刘超先从自家的日常开销开始,精打细算;然后起早贪黑,找政府,托亲朋,一家家寻求帮助。
此时,他还花费一万多元,去湖南大学读了两年的MBA。“返乡创业之初,我和不少浙商见面交流。天哪,同样是农民企业家,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而我们学习的就不够。创业不可能总是做几个人的小企业吧? 企业人少时,我一个人扛着,靠血缘、家庭式管理即可;未来做大了,上百人的企业,将来可能还有上千人,我就会力不从心。”刘超说,“我能坚持到现在,还是靠自己的激情。别人评价我,激情和刚创业的时候差不多,基本每天工作时间在16个小时左右,坚持不断地学习,玩了命地解决问题。”
心愿:吸引更多青年返乡创业
6年前,刘超结婚了,妻子是他上中专时的同学。“当时,创业形势已很光明,但她从小在城市中长大。不愿和我回村里居住。我们夫妻俩几乎处在两地分居的状态,我在农村,她带着孩子住在城里。她一开始很不开心,但现在也理解了。”刘超说。
对于家人,刘超心中满是亏欠。“作为孩子,陪父母的时间太少,即便待在他们身边,一年到头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几次,想陪他们去北京看看,没时间;作为老公,没时间呵护妻子,教育小孩照顾父母的重担都压在妻子的肩膀上;作为父亲,在孩子最美好的童年,我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很愧疚。我能报答他们的,就是尽力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并让他们看到我所做的事情,为更需要的人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别人都说刘超好样的,让家人们精神上有一个安慰。”
对于孩子的未来,刘超不愿做太多干涉,但期望其也走上帮助农村致富的路。“在农村待得越久,我越认可,一个好的农村生态产品,必须要和大城市消费市场进行友好的对接。一直待在农村,附加值加不上去,眼界也不够开阔。因此,将来做农业不一定在农村,在城市也能做出贡献。”他说。
经过10年多的努力,刘超在桥头乡建成万亩中药材基地,开办乾坤农业合作社,经营范围也涵盖了中药种植、生态养殖、农业休闲等多个领域,年利税800多万元,直接受益群众1000余人,村民人均年收入从900元涨到5000元以上。为此,刘超获得第九届“全国农村青年致富带头人”称号,并成为张家界农村青年致富带头人协会首任会长。
“自己富了不算富,乡亲们富了才算富。每当看到农村里的荒地,我的心就会凉下来:地荒凉,人也荒凉,人都没了,农村还剩下什么? 我要创造机会让大山青年出彩,留住他们。”刘超告诉记者,现在有返乡创业意愿的农村青年不少,他们不缺干劲,但缺乏引导。未来,协会将被打造成为创业经验交流平台和融资平台,在更大范围内带领农村青年致富。
本报记者 赵征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