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的青铜修复团队一旦投入工作,都会将每个步骤做到极致。图为上博青铜修复专家张珮琛全身心投入修复工作。本报新媒体中心张挺摄
本报记者 李婷
紧身T恤、牛仔裤、小平头,眼前的张珮琛,身型健美装扮时尚,让人很难将他和青铜修复专家的身份联系在一起。看到他,有人也许会惊诧:与那些历经千年的文物打交道的,竟然不是皓首穷经、白发满头的老先生?
事实上,上海博物馆的青铜修复团队,几乎个个都是这样。走近这个群体,你会发现他们的欢喜和烦恼与大多数都市青年一样:他们爱好运动、假期会约上亲朋好友旅行;只是当他们投入“修复”工作时,才会显出与众不同:为了每一个步骤都做到极致,就连修复使用的20多样工具,80%都是自己做的。正是这种对完美的苛刻追求,上博传统修复的精湛技艺才会令业界瞩目。
这就是隐身在艺术品背后的那些艺术工匠。
一块巴掌大小不到的石膏板,得刻两个多月
什么是工匠精神? 或许就“藏”在修复团队的抽屉里。张珮琛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大大小小10多块石膏板,上面刻着各式各样的纹饰。“这块我刻了2个多月。”张珮琛指着一块不到巴掌大小的石膏板对记者说,遇上残损得厉害的大件,类似的石膏板得雕刻上数块。而这,只是青铜修复中间一个小步骤。
眼下,张珮琛手里正在修一件残破不堪的青铜酒器———春秋交龙纹缶,它出土自墓葬,送过来时只是20片大小不一的碎片。张珮琛先对残片进行表面清理,发现锈蚀得非常厉害,上面的花纹全部被锈盖住了,连器身和器盖都粘连在一起,除锈成了当务之急。这是一个极度考验耐心的活,得拿着放大镜一点点地往下除,时间久了,眼累、手酸、心乏。张珮琛说,光是除锈,他就用了近1个月的时间。
紧接着进行的是拼接。这件青铜缶的缺损面积达到近一半,以至于残片与残片之间都没有办法连接,不过凭借23年的修复经验,张珮琛可以大致判断出这些残片的位置和修复完的体积。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参考相关史料进行补缺。按照传统,从做石膏模型开始,然后雕刻纹饰、翻模铸蜡、湿蜡铸铜、精工打磨、组合器物、做色,这些步骤做一遍最起码要花1年时间,才能看到修复后的成品。
上海博物馆青铜修复团队有个原则———任何时候都不能伤害文物,没有修复依据宁愿放着不动。钱青手中有一件修了多年的青铜觥。上世纪50年代,这件商代晚期的青铜酒器差点被当作废铁烧掉,是时任上海博物馆馆长的马承源把它从废铁厂里救出来的。“之前也有专家修过,但因为缺损太多,没有修好,就一直放着。”几年前,钱青把这尊青铜觥从库房拿出来,如今主体部分大致已补好,但背后仍有一块缺损,“上面的图案找不到依据,没办法继续做下去,只好又放下了。”钱青已经怀孕5个月了,她准备多找些资料,再去请教专家,希望待宝宝出生时,青铜觥也可以在她手里重生。
和寂寞相处,每个人都得接受“急不得”的磨炼
做文物修复,每个人都得接受“急不得”的磨炼。
张珮琛干青铜修复这一行是在1993年,他记得当时一起进来实习的有11个人,最终留下来的只有他和钱青两个人。走的人有些是因为技术不过关,大多数是耐不住寂寞。“前面的三五年只能对着复制件练手;至少10年才能摸到一点门路。”张珮琛坦言,刚入行那会儿,他也曾迷茫过。上世纪90年代是广告业辉煌的年代,他的很多同学毕业后干的是这一行,挣的钱是他的十几倍甚至更多。那段时间同学聚会,张珮琛说自己都不想去。但年月增长,修复室里那摊“不挣钱”、似乎脱离现代生活的事,却融入了他的骨髓:“接触文物,有种神圣的时空穿越感,很有意思。”张珮琛曾修复过一柄青铜剑,是商鞅用过的。“隔了2000多年,我和他竟然握着同一把剑,很奇特啊。”
“越往后,我越发觉这是一项极具挑战性但魅力无穷的工作。”张珮琛说,23年来,他修复了两三百件青铜器,没有碰到过完全相同的两件,每一件采用的方法和材料都不一样,就连修复工具都是就地取材自己做,“把钢棍、自行车辐条等砸了磨了,怎么趁手怎么做。”
张珮琛拿给记者看他最常用的10件工具,功能和硬度各不相同,只有两件是市面上买来的现成货,其他8件都是他自己动手制作的。
“比如这只做石膏模型用的铲子,是从一块小钢板开始打磨的,敲敲打打了2个月完成。你看,我在上面安了个手柄,这样用起来得心应手。”
“再比如这个白钢刀,是我自己磨的,尖的那头用于雕刻花纹,宽的这头可以小面积剔除附属物,用起来很方便。”
张珮琛说,类似的白钢刀,师傅黄仁生也有一把,用了整整40年。“用久了,这些工具就像我们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