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动物城》 引爆了春季档,一只毛绒绒的兔子和一只又懒又痞的狐狸组成一对欢喜冤家,谈着恋爱去破案。这样的设定太萌了,迪士尼轻松地把对手梦工厂的熊猫阿宝和小黄人给翻篇了,刷新了“萌”这个定语的内涵和外延。 (片方供图)
本报记者 柳青
“萌即正义。”这一条已然成为检验好莱坞动画电影的黄金标准。在这个意义上,排片率并不高的《疯狂动物城》(以下简称《动物城》)引爆了春季档,一点不奇怪。一只毛绒绒的兔子和一只又懒又痞的狐狸组成一对欢喜冤家,谈着恋爱去破案,这样的设定太萌了,迪士尼轻松地把对手梦工厂的熊猫阿宝和小黄人给翻篇了,刷新了“萌”这个定语的内涵和外延。当坏笑的狐狸尼克戴上墨镜,贱兮兮地对兔子朱迪说:“我知道你爱我。”那一刻,他打败了此起彼伏的男神们,成为新一代的少女玛丽苏对象,天知道多少姑娘在走出电影院时尖叫着要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2016年开年,第一段荡气回肠的罗曼史竟然发生在狐狸和兔子之间。
不少影评人认为,2017年的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已经提前出炉,接下来漫长的十个月只能是无趣的等待,至少在好莱坞的系统里,不可能出现一部能与 《动物城》 抗衡的新作,甚至有美国影评人认为这是迪士尼历史上最伟大的电影。冷静点,这才上映几天呐? 神作与否,留给时间去琢磨。但《动物城》 毫无疑问会和 《白雪公主》 《美女与野兽》 以及 《狮子王》一起,成为迪士尼历史上有着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来看小兔子朱迪离家坐火车前往超级大都会动物城这一个不长的段落:兔子的老家是美国中部大农村,火车载着朱迪离开,在青山翠谷中飞驰,那是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壮观景色,长驱直入动物城,经过荒漠的撒哈拉区,沙漠上的城区是动画版的迪拜,穿越飘雪的冰川区,建筑的风格明白地显示来自莫斯科,还有枝繁叶茂的雨林区,则像是悬浮在发达工业都会之外的一个梦境。当这些画面逐一出现在银幕上,我们看到的是奇观,是一部电影试图包揽世界景观的地缘野心,而这些背后,是迪士尼强悍的技术支持和90年历史累积的家底,一部《动物城》 展示的美术概念、场景设计以及细致到动物表情的细节设置,挥霍到足够支援五部以上动画大制作,美轮美奂的完成度不仅甩开自家旗下的皮克斯工作室,更让梦工厂只能兴叹。只论动画制作的技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迪士尼的地位难以被挑战。
何况,《无敌破坏王》 和 《动物城》 这两部接连的新作,证明迪士尼在动画内容的生产中,开拓出全家欢电影的一个“亚类型”分支,能屈能伸,能照顾低龄的趣味,也能默许成年人“想多了”。
《动物城》 被夸成“神作”,很大程度上是人们在其中看到对美国现实的影射。在一个食草动物占据90%人口的城市里,当发现极少的一部分食肉动物发狂且具有可怕的攻击性后,狮子市长的对策是把危险分子圈起来隔离关押,绵羊市长则主动出击,恨不得把全部食肉动物驱逐出境。这些让人没法不联想当下美国总统竞选中特朗普的那套“防火墙”理论和驱逐移民的狂言。
但《动物城》 的拍摄早在3年多前,并不是创作者预见了极端势力的崛起或特朗普的“兴风作浪”,而是在美国多元族群并存的大环境中,这部电影以及支撑起它的好莱坞主流观念所关心的,是一些具有普遍意义的、在族群差异且摩擦不断的世界里必然会爆发的问题。《动物城》 有根植于现实的焦虑,这也是它在引爆口碑的同时仍引发争议的根源:如果少数族裔遭受着系统歧视,为什么电影里象征少数派的猛兽们仍然只能干粗活累活、做着违法乱纪的勾当,最好的也不过是给娱乐明星当伴舞;如果把兔子的性别设定成“女”是为彰显两性平权,可没有狐狸兄的帮忙,她除了开违章停车罚单什么都做不成。这些叙事细节的设定,是为了暗讽歧视无处不在的现状,还是潜移默化地固化偏见? 这套纠结复杂的编码系统背后,是好莱坞流水线制造的机会主义———它模糊地处理政治议题,提供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入门指南,但不会冒越出雷池的风险。虽然狐狸尼克的造型像极了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但是游离于好莱坞体制外的导演韦斯·安德森,会让狐狸爸爸向自我放逐于秩序之外的孤独土狼尊敬地挥爪,而生活在 《动物城》 里的狐狸尼克,最后成为和警察兔子并肩的搭档,尽管他还是会痞痞地笑,会在表彰大会上戴着墨镜喝咖啡,可是,浪荡儿毕竟是被收编了。
不必心急火燎地给 《动物城》 盖上“神作”的印章,也不要因为它内在工整严格的好莱坞编码方式就低估它是“庸作”,毫无疑问这套世界观和整个故事的构架方式都是俗套的,俗透了,但 《动物城》 带来的冲击力,恰恰在于好莱坞处理“俗”的手势。
这部歌颂真善美的主旋律动画片,出其不意地演示了“怎样处理-P”的疯狂想象力。这部电影最初的构思,是一部兔子版007,兔子邦德的上司M是只小老鼠,故事撒得太开,编不圆。主角换成玩世不恭的狐狸,开着一家地下酒吧,在以食草动物为主的社会里被挤压成边缘族群的食肉动物们,在仿佛冷酷仙境的狐狸酒吧里,重新找回被压抑的自我,这样又太黑暗。动物版风流间谍和压抑青年没能编成的故事,在阳光普照的原则下,几经化学反应成现在的“兔狐组合”,融合黑帮、侠盗、黑色电影、神经喜剧的方程式,在 《沉默的羔羊》 框架中,戏仿了 《教父》,穿插着 《绝命毒师》 的段子,在工整的结构中信手拈来影迷的趣味。它的故事和立意都是俗套的,但它把经典-P解构以后当作培育“俗套”的肥厚土壤,也在俗套的枝干上,借助-P的力量放出几朵灵光闪耀的火花。
电影里最一目了然的戏仿,是鼠帮老大对科莱昂教父的模仿,从西装口袋里的红花到西西里口音,这位“大先生”是马龙·白兰度的鼩鼱翻版。在电影院里看着那一幕疯狂大笑的年轻人和孩子们中,其实很少有人看过《教父》三部曲,于是,笑声掩盖了那个经典系列的黑暗之心:它原本是关于破碎的美国梦,老教父颓然死去以后,小教父终其一生也没能洗白家族,不能让他的族人正大光明地走在美国的阳光下,江湖草莽和法理秩序是终究不能同归的殊途。可是在《动物城》里,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水浒和法理之间的天堑的,是小兔子和鼩鼱姑娘之间的少女友谊,黑帮被戏仿的同时,黑色被消解。
而这,才是《动物城》真正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