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1日的电视截屏显示,卡迈勒·阿卜杜勒-马鲁夫·马希将军(左)宣誓,苏丹国防部长伊本·奥夫(右)观礼。|新华社发
在经历了4个多月的抗议和总统巴希尔与反对派的复杂博弈后,苏丹形势终于在4月11日发生质变。当天下午,苏丹国防部长穆罕默德·艾哈迈德·伊本·奥夫发表电视讲话,宣布革除巴希尔的一切职务,由军事委员会在两年的过渡期内接管权力,同时宣布解散立法和行政机构,暂停实施宪法,进入紧急状态,实施宵禁等。
在苏丹军队最终倒向示威民众后,长达30年之久的“巴希尔时代”宣告终结,更为耐人寻味的是,巴希尔政权建立和终结的方式都是军人政变。
“巴希尔时代”的终结已确定无疑,但积重难返的苏丹所存在的积弊并不会就此而消散。联想到不久前黯然下台阿尔及利亚总统布特弗利卡,以及8年前下台的突尼斯总统本·阿里、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也门总统萨利赫,相似的历史在阿拉伯国家一幕幕重演。
阿尔及利亚、苏丹躲过了8年前的中东政局动荡,但布特弗利卡和巴希尔8年后失败的原因依然与8年前相似,2011年开始的中东政局动荡之漫长或许远超人们的判断。
无论是布特弗利卡,还是巴希尔,在8年的时间里为应对政局动荡的冲击不可谓不努力,但毫无疑问,他们并未(或许也无能力)革除其国家治理存在的沉重积弊。从这种意义上说,苏丹“变天”依旧折射出了许多阿拉伯国家的痼疾。
独立60多年发生4次成功的军事政变
▲4月11日,在苏丹喀土穆,人们聚集在街上。|新华社发
自苏丹于1956年1月1日摆脱英国殖民统治获得独立后的63年里,历次政权更迭都是通过政变完成的。1969年5月25日,尼迈里通过军事政变上台,改国名为苏丹民主共和国;1985年4月6日,达哈卜军事政变上台,改国名为苏丹共和国;1989年6月30日,巴希尔军事政变上台,成立“救国革命指挥委员会”(简称“革指会”)。由此算来,此次苏丹国防部长奥夫领导的政变,已经是这个国家60余年历史中的第四次政变,当然还不包括不计其数的未遂政变。
在历次政变后,苏丹都建立了以个人集权、长期执政为特征的威权统治,始终未能形成事实上的权力交接的民主程序。以巴希尔为例,他在1989年上台后,随即采取解散议会、内阁及地方政府,取缔一切政党,停止一切非官方新闻机构活动等举措。他本人担任救国革命指挥委员会主席,并同时担任国家元首、总理、武装部队总司令和国防部长。在其后30年的时间里,巴希尔于1993年改任苏丹共和国总统并兼任政府总理,后又于2000年、2005年、2010年、2015年连任总统,并谋求参加2020年大选。
从整个阿拉伯世界来看,埃及、利比亚、也门、叙利亚、伊拉克、阿尔及利亚等国家政权都是在民族独立革命的过程中或革命后,由军官发动政变建立。这些政权多采取强人政治和军人政治等模式,并形成事实上的国家领导人终身任职。
阿拉伯军人政权的权力交接或在军人集团之间和平交接(如埃及),或通过军人政变的方式非正常更迭,其执政者也大多成为“革命”对象。这是8年前中东政局动荡中的典型现象,但这种怪相并未彻底终结,埃及塞西政权的建立仍具有军人政变的色彩,而终结巴希尔政权的依然是军人政变。
评价阿拉伯世界的军人政权和军人政变是一个复杂的政治学问题,它自然有维持社会秩序等正面作用,但遗憾的是,它在权力稳固后并未寻求建立正常的权力秩序。因此,“巴希尔时代”结束了,但结束“巴希尔时代”的军人政变在阿拉伯国家可能还远未结束。
多种复杂矛盾纠结,政经积弊积重难返
▲4月11日,在苏丹喀土穆,士兵们聚集在街上。|新华社发
苏丹剧变与8年前中东政局动荡的一大共性是经济持续恶化。8年前,腐败肆虐、两极分化严重、青年人口比例较大与高失业率、高通胀率、高贫困率等经济与社会问题的交互作用,构成了导致阿拉伯国家群体性动荡的直接诱因。
这些因素在苏丹几乎无一例外都存在。在南苏丹于2011年独立后,由于石油收入锐减,以及苏丹内部及其与南苏丹旷日持久的冲突,苏丹经济可谓雪上加霜。近年来,苏丹始终面临食品、燃料短缺,通胀严重等经济困难,其通胀率在2018年高达80%,面包等生活必需品价格上涨达3倍。因此,人们也把苏丹的抗议称为“面包革命”。
但是,经济和民生的困境还仅仅是苏丹危机的表象。如果说经济发展长期困难,始终无法找到适合自身的发展道路,是导致巴希尔政权垮台的重要原因,那么其更深刻的根源则在于统一与分裂、宗教与世俗、独立与依附等多种复杂矛盾的存在,使苏丹始终不具备发展的内外环境。而矛盾的本质是发展与安全、改革与稳定的矛盾。
从统一与分裂的矛盾看,南北苏丹的数次内战直至南苏丹独立后依旧冲突不断,地方武装反叛力量多如牛毛,使苏丹鲜有片刻安宁。南苏丹独立不仅导致苏丹分裂,更重创苏丹经济。
从宗教与世俗的矛盾看,尼迈里政权和巴希尔政权都曾利用伊斯兰力量推行伊斯兰化,而在双方矛盾激化后又强力打压,导致苏丹一度成为伊斯兰极端势力的大本营之一。苏丹因与“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有染,长期遭美国制裁,使其国际环境严重恶化。
从对外关系中独立与依附的矛盾看,苏丹曾一度追随苏联,后又在处理与西方关系上多有摇摆,或因长期遭西方制裁而难以融入国际社会,或在转向西方后成为美国操控的对象。
阿尔及利亚和苏丹的事态表明,阿拉伯国家固有的政治和经济积弊在中东政局动荡8年后仍未得到足够缓解,更谈不上根治。因此,2011年的中东政局动荡作为阿拉伯历史转型中的一个“长周期”还远未结束,类似的动荡也还会重演。
作者:刘中民(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所长)
编辑:吴姝
责任编辑:陆益峰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