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印度共和国日阅兵彩排的士兵坐在地上徒手抓饭吃。东方IC
去印度之前,我就对印度人用手吃饭的习惯有所耳闻。在印象里,这应该是“不太讲究卫生”或“底层人”的生活方式,如果人们生活条件改善了,自然会改变这一习惯。然而在新德里五星级酒店孔雀饭店(ITC MAURYA)布哈拉(BUKHARA)餐厅的见闻,使我有了更多思索。
这家大名鼎鼎的餐厅以北印传统食物为特色。“布哈拉”是乌兹别克斯坦城市,9至10世纪时为波斯人建立的萨曼王朝首都,从这个名字便可看出北印食物与中亚民族千丝万缕的联系。布哈拉保留着最地道的北印风味和烹饪特色,至今依然使用印式筒状泥炉制作食物。包括普京、克林顿夫妇、奥巴马等许多名人都曾光顾此地。餐厅价格自然不菲,一顿饭人均至少5000卢比(人民币约500元)。
走进餐厅,所有的客人衣着考究,但都熟练地用手拿起馕,裹蘸着汇聚各种香料的菜糊大快朵颐。服务小哥看出我这个外国人的诧异,眨眼一笑:“我们不提供餐具,希望您可以用手感受食物的原汁原味。”
小哥告诉我,饮食不仅为了果腹,也是感官体验的过程,手的触觉与味觉、嗅觉同样重要,是饮食过程不可去除的一部分。通过手与食物的接触,人们能在意念中对食物予以更强烈的关注和尊重,体验到人与食物、与赐予食物的神灵之间的深刻联系,从而将身体与精神更好地联结起来。我不禁对此前的偏见汗颜,也感到很有趣。照这种阐释,餐具俨然如宗教改革前的神职人员,破坏了人与食物的直接交流,吃饭是一种精神生活仪式,直接上手倒更加高阶。
许多研究印度的学者认为印度文化里有“轻物质、重精神”的特点。这并非说可以全然抛弃物质,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追求好日子也是人之常情。印度的特点在于现实生活受到宗教的强力介入,一举一动都被赋予更多的思想阐释和精神意义。因此,从精神角度解读印度人一些看似“奇葩”的举止,才有可能达成真正的交流和理解。
比如,我们中国人练太极,主要目的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近年来瑜伽在国内风行,绝大多数练习者是女性,目标非常现实,就是为了瘦身塑形。“瑜伽”在梵语中原意是“连接”,通过身体的练习使人接近神的精神状态,最终落脚点还是精神证悟与解脱。我在印度参加过当地瑜伽班,老师是一名柔软的男胖子,每次课程结尾,他都认真带领全体学员打坐,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并口念长长的“呜——”,如是循环三次。在印度教徒看来,这是瑜伽练习必不可少的仪式。
再看印度街头,最庄严洁净的建筑是神庙。贫民窟边上可能垃圾成山,大街小巷可能尘土飞扬,但一进入神庙则如洞天福地:金碧辉煌的神灵塑像、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新鲜馥郁的鲜花装饰,每一个进庙的人都脱鞋赤脚,不允许尘世的污垢弄脏神圣的殿堂。艰难度日的穷人,也要把所剩无几的钱财奉予神灵。到各地旅行,景点多是敬献给神灵、连绵不绝的殿堂、雕像、壁画,歌曲、舞蹈、绘画等艺术作品也多有浓重的宗教内涵,而少见如《清明上河图》描绘市井风俗或如《富春山居图》展示人与自然联系的作品。作为文明古国,印度为人类贡献了卷帙浩繁的哲学作品,吠陀经典处处是对生命本质的叩问,最早的佛经动辄数十万甚至数百万言,连篇累牍地阐述繁芜的哲学思想,却没有留下一本连贯的历史书。连《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这样塑造了文化传统的经典之作,居然连成书年代和作者姓名也模糊不可考。仿佛尘世中的细节都无足轻重,不值得细致入微的书写记录,只有永恒的“梵”值得皓首穷经的追求。
一天清晨,我在新德里的洛迪公园散步,这座公园保留了不少15世纪德里苏丹国时期的伊斯兰建筑。天朗气清,鸟鸣啾啾,清真寺与陵墓古意悠远。忽见一对新人正含情对视、以陵墓建筑为背景拍婚纱照。在中国,我们向来对鬼神世界保持敬畏和疏离,恐怕不会有情侣跑去十三陵拍婚纱照。出于好奇,和他们攀谈了几句。小伙子兴高采烈地说:“这里风景优美,很棒!我们还计划去泰姬陵拍!”我忽然明白,对印度人而言,鬼神与世俗的领域并没有泾渭分明的划界,甚至是融为一体的,所以将世俗的一切赋予宗教和精神的深意也就自然而然了。
印度教神灵中有一位象鼻神伽内什,是大神湿婆的儿子,湿婆误砍下他的头,又找了个象头使他复活,因此成就了他呆萌可爱的形象。伽内什同时掌管智慧和财富,印度朋友告诉我,这当中蕴含深意:财富固然重要,却需要智慧制衡。如果一个人获得了巨额财富而没有济贫扶弱的智慧,那么很快就会破产,因此在获得财富的同时也需要拥有使用财富的智慧。这大概是展示印度人物质与精神观的最好例证了。
作者:水心
编辑:陆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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