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邢斌医师出版了《半日临证半日读书》一书,该书是他临证、读书、思考有得之作,出版后颇多好评。“半日临证半日读书”八个字一时间成为很多中医人的理想。
本书是《半日临证半日读书》的第二集,记录了邢斌医师由青年跨入中年这八九年间撰写的医论、医话、医案。这些文章纵论古今,解析经典,或畅述临证思维,或阐释辨证眼目,或介绍方药心法,运思精深,时有新见。
《半日临证半日读书》(二集)
邢 斌著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
中医治病到底有没有效果?
答案是肯定的。我作为一个临床医生,清楚地知道中医治病一定是有效果的。(当然,我这里先要界定一下。“中医治病有效果”,我是笼统来说的。“中医”,有水平高的,有水平低的,有古代的,有现代的,即使水平高的,对他来说,也有拿手的,也有不怎么拿手的。“病”也有各种各样的,有自限性的,有好治的,有难治的,有目前谁都治不好的。本文说的“中医”,当然是中高水平的中医,或者应该说是真正掌握中医精髓的中医。否则我们的讨论没有意义。本文说的“病”,肯定要排除目前谁都治不好的病,也要排除自限性的病,否则也没有讨论的意义。)
中医黑要说了,你怎么知道?又没有做过随机对照双盲的临床研究。
首先,我绝对赞赏随机对照双盲的临床研究,绝对支持循证医学。大概还是2000年,我在宿舍里无意中听到高我一级的师兄在谈循证医学,马上就被循证医学吸引了,立即就去买了相关的书研读,并有了我的一些看法。所以我写的有关循证医学的文章,在中医界里还算早的。
但我想说,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要做随机对照双盲的临床研究?我觉得不一定。一个东西,它的效果不是太能确定,需要做。一个东西,它的效果太能确定了,其实不需要做。比如吃米饭,能不能填饱肚子;吃一定剂量的砒霜,是不是会死。当然如果有条件,比如你有很多经费,你有很多合作者和下属,也有很多患者,那也可以去做,为了证明一下自己。
再用医学来打比方,如阿尔茨海默病。有人说自己发明了一种药可以治疗它,吃了三个月,做某种测试,分数提高了15%,那是不是这种药的效果呢?不知道。为啥?因为有很多种可能性。比如是不是跟患者的状态有关系。如果第一次做测试时他正好在感冒,状态不佳,第二次做测试时正好午睡过了,状态很好,那是不是测试成绩就会提高呢?不知道啊,所以要做随机对照双盲的临床研究。但是如果这位患者针灸之后马上测试,分数一下子就提高了50%,你觉得能不能确定他的效果是从哪里来的呢?
就像青霉素发明那会儿,当时又没有随机对照双盲的理念,大家凭什么就相信青霉素的效果?还不是因为青霉素在那时效果太明显了,因果关系能够明显看出来。
再从我一个临床医生的角度来说明。其实,不管中医西医,都有傻子,都有聪明人。都有没有科学精神的人,也都有有科学精神的人。作为一个有科学精神的中医,我当然知道我看病到底有没有效果。
首先我要告诉你,为什么说我是有科学精神的。因为我习惯于怀疑,包括怀疑我自己(从科学精神上来说的,不是日常生活的)。当我的患者复诊告诉我有效时,我从来不会想当然地就认为他一定是被我看好的。我会想到多种可能性,比如是不是自愈,是不是安慰剂效应,是不是病情的波动,有时好一点有时差一点,是不是他同时在吃其他药物,是不是他其实没有好但不好意思说。我会进一步了解,或进一步观察,总之先打一个问号。假定他持续向好,那说明至少不是病情的波动,也不是他明明不好而不好意思说。假定排除了他吃其他药物或食物或其他疗法,但还是有可能自愈,也可能是安慰剂效应。所以还是有疑问,不能轻易下结论。如果类似的病例积累多了,用的也是类似的方药,那是我治好他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大了。如果我的经验教给其他人,他们也取得了同样的效果,那可能性就更大了。
在有科学精神的前提下,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临床医生知道中医到底有没有效果。
有没有效果,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要排除安慰剂效应,排除患者的自愈可能。因为其他的可能性一般都是能搞得清楚的。而安慰剂效应、自愈可能,这两种情况在各类类似疾病患者、各时间段患者中的分布,应该是大概一致的。比如过敏性鼻炎和特应性皮炎,这两种疾病都属于过敏性疾病,西医都很难治。很多患者来看病,都是看了许多西医看不好的,并且他们往往会说,西医说了这个病是看不好的。我治这两种病,都有一定效果,而过敏性鼻炎的效果更显著。那么问题来了,你怎么能说是你的效果,不是安慰剂效应,不是患者的自愈。我前面说了,要说安慰剂效应,要说是患者自愈的,那么这两种病的患者中这部分人的比例应该差不多吧,何以过敏性鼻炎效果就更好呢?特应性皮炎就更难治一点呢?答案只能是,这真的就是药物的效果,过敏性鼻炎的效果更好一点,或者说是我的治疗方法更好一点,而不是心理上带来的好转。再比如,我行医之初看咳嗽,效果不是很理想,因为我自己也有点糊涂,是按照教科书和一些古书、时贤著作中的临床经验看的,我自己没有特别的想法,所以看好了,也不知什么道理,看不好也不知道什么道理。后来我领悟了,知道该如何去看,懂了一些古方和今人的经验方的精髓,并创制了自己的经验方,我的临床效果明显提高了,有不少患者一两天就有显著效果,夸张的吃一顿就有效果。同样是咳嗽患者,过去的患者和后来的患者,安慰剂效应和自愈的可能,在两个人群中的概率应该差不多吧?何以之前的有效率低,后来的有效率明显高呢?所以我说,医生一定是能搞得清楚自己的治疗到底有没有效果的。
这还是讲用药。如果说针灸,那就更搞得清楚了。我自创的针灸方法,绝大多数患者都是立竿见影的。你要说安慰剂效应,那这种效应也太强大了吧?而且其中有不少患者之前曾在其他医生处做过针灸,那何以他们在那里没有安慰剂效应?
不妨举几个例子。
痛证,我就不说了,因为有一定的主观性,没法让人看到客观的证据。我来举几个能目测的吧。
比如有的面瘫患者,针刺一分钟就能有肉眼看得见的改变。面瘫,有一部分患者是能自己恢复的,但是这是很慢的,不可能一分钟就改变。所以这是针灸的效果。
有一位肺心病、呼吸衰竭、肺性脑病的老年住院患者,家属是本院员工,所以把我接去看病比较方便。我当即给患者针灸,不久监护仪上氧饱和度就上升了,呼吸频率变慢了,人慢慢清醒了。
还比如中风后遗症的效果也是当场能看到的。如偏瘫,针灸后肌力能当场提高;失语,针灸后口齿就能比较清楚。针灸名家师怀堂先生、朱明清先生都有这样的现场演示。
以上是我要说的,中医治病是有效果的,而且是能够搞得清楚的,不一定都要做随机对照双盲试验。
当然,有一些情况的确要做随机对照双盲试验,就是你不太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效果。另外,就是对搞得清楚效果的,我虽然说没有必要做随机对照双盲试验,但我不反对做。如果能做当然好。至于我自己,我作为一个体制外的医生,个人是没有能力来做的,体制内的大医院、医生如果能做,来证明中医,我觉得是好事情。
这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相信我这样的医生不会只有一个。当然,对不信中医的人来说,他们肯定也不会信我。我们还是需要拿出临床研究报告来。只是,根据不同的治疗效果,可以做不同的临床研究。循证医学把各种临床研究按照可信度分为五种等级,后又分为九级。以九级为例,除去等级最高的系统评价、荟萃分析,和等级最低的思想、社论、意见以及动物实验、体外实验,真正的临床研究按可信度降序排列依次是:随机对照双盲试验、队列研究、病例对照研究、系列病例、病例报告。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相应的研究。
接下来我再从另外一些事实和逻辑来讨论。
先说药物。中药里面有不少单体已经被提炼出来了,比如麻黄素、黄连素、青蒿素。我们小时候就知道的是黄连素,腹泻吃黄连素蛮有效的;后来鼎鼎大名的是青蒿素,因为屠呦呦获得了诺贝尔奖。有人说,这不能证明你们中医的成功,这是人家西医的研究成果。
当然,青蒿素的确是按照西医西药的思路研究出来的。我并不是来争功的,我想说的是,这足以说明中药里面有宝贝。过去人们一般是这样的思路,因为某些药方治病有效了,既然有效那肯定有相应的物质基础,所以要研究药方,最好能发现单体。既然很多人不信中医,那我现在换一个思路来说。青蒿素提炼出来了,麻黄素、黄连素提炼出来了,但难道就这几个?肯定很多药都能提炼出很多有效成分,光一个人参的研究,中国、前苏联都很多了,发现了很多单体。这说明什么?中药的物质基础已经摆在那里了。那么给相关的病人吃下去,怎么会无效呢?所以从逻辑来说,中医用药物治病肯定是有效的。
再说针灸。针灸为什么会在1970年代的西方世界形成一股热潮?说穿了无非是因为这两个原因。第一,针灸很多时候见效快,甚至立竿见影。第二,针灸很神奇,很多人想不通,很好奇。所以世界卫生组织在1979年经过论证推荐43种病症为针灸有效病症,1996年米兰会议又提出三类64种针灸适用病症。这几十年全世界有很多西医都在学习针灸治病。如果说他们都受骗上当了,我不相信。
综上所述,我认为中医治病有效果是肯定的。
——摘自《半日临证半日读书》(二集),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
作者:邢 斌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