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
契诃夫的戏剧和小说,都是在茶炊旁的世界毁灭了!大师这么认为:“得像生活里那样复杂,同时又那样简单,人们吃饭,仅仅吃饭,可是这个时候他们的幸福形成了,又或者他们的生活毁掉了。”
我们人生的更多时光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度过:平淡地按部就班地,却又无法松懈而步步为营。城市生活太具体太现实,如果要逃脱为生存挣扎的人生,必然要进入某种规则和次序的轨道。这样的生活虽然免于风险却也庸常无聊,真是滴水石穿在腐蚀你身上空灵又脆弱的那一部分。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加不甘心,也更加天真,她们的突围失败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回到日常轨道,然而内心每天在演绎悲剧却无人知晓。
村上春树的那些短篇常有一些让人潸然泪下的片段。《窗》这部小说里,大学男生“我”找到一份奇怪的课余工:与陌生人通信并对通信者进行“信”的讲评和指导。直到他多年后回想,才明白她们(或者他们)都很寂寞,只是想和谁写点什么。
在他写了一年信离开这份工作时受到其中一位通信者的邀请,她请他去家里吃她做的汉堡。那是个年轻的家庭主妇,曾在信里向他描绘她爱做的汉堡牛肉饼,文字生动,使得男生馋涎欲滴,去汉堡店寻找却不得,因为汉堡店的汉堡五花八门,各种风味,唯独没有一份普普通通如通信者所描绘的汉堡牛肉饼。
主妇的汉堡如她所描绘的那般美味,“汉堡牛肉饼味道无可挑剔,香辣恰到好处,焦得一声脆响的底面挂满肉汁,调味料也正合适,”男生吃完汉堡喝了咖啡,然后,和主妇一起边听音乐边讲身世,不过年轻人没有什么身世可讲,更多是听主妇讲。主妇告知,她学生时代想当个作家,迷恋萨冈的小说《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并坦承在和男生互相通信时才明白自己没有写作才能。
时间有些晚了,男孩觉得主妇应该给下班的丈夫准备晚餐了,可她似乎意犹未尽还想留他。她告诉他:“你或许是仅仅为完成工作定额写的,不过那里面有颗心放进去,我是这么觉得。全部整理保存着呢,时不时拿出来看一遍。”
十年后,男生每次乘坐小田急线电车从她公寓附近通过,仍然会想起她,想起一咬有脆响的汉堡牛肉饼,望着铁路两边的公寓楼,猜想哪个窗口是她家,她是否还住在那里,还是独自一人听巴特·巴卡拉克唱片?现在这个已经是32岁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个困惑,那天他是否应该和主妇发生些什么?
▲艾丽斯·门罗
在艾丽斯·门罗著名的小说《逃离》中,大学女教授西尔维亚帮助她的雇工、年轻女孩卡拉逃离让她压抑的丈夫,然而卡拉却在长途巴士驶离家乡附近的小镇、开上去多伦多的高速公路之际,要求下车,出走没有成功,她又回到了丈夫身边。
这之后西尔维亚给卡拉的信中说道,她误认为卡拉的幸福是和自由一致,而她那么希望卡拉幸福。可是,卡拉没有接受已经在眼前的自由,当她拿着西尔维亚的资助,坐上长途巴士时,她却恐慌了:对莫测的前途害怕,对陌生的多伦多害怕,她认为自己无法融入给予她充分自由的生活里,她在巴士上想到未来生活的画面时都有丈夫克拉克的身影,她的情感仍然驻留在丈夫身边。
可是,回来后的卡拉却不再是原来的卡拉,“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一根致命的刺。”因为,她在西尔维亚的信里看到另一个真相,她心爱的小白羊出逃后恰恰在卡拉重新回归家庭时回来过,但丈夫把小白羊杀死了。卡拉仍然和丈夫在一起,却每天在心里抵抗“朝那一带走去”的诱惑。这种深刻的悲剧性弥漫在门罗的每个短篇里,想要出走和出走的女人,她们的内心失序后,还能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吗?
这两篇小说虽短,却捕捉住漫长人生里瞬间的失衡和挣扎。宛若“茶杯里的风波”,却隐喻了人生的悲剧底蕴。是文学的高级境界。
作者:唐颖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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