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杨开慧
《毛泽东诗词全编鉴赏(增订本)》全书47万字,近百幅插图;它分为诗词原作、注释、考辨、赏析四个板块,立体、全面地向读者展现了毛泽东诗词作品的光彩。收入毛泽东诗词总量多达78首(一些不严肃的出版物所收入的非毛泽东诗词作品及毛泽东所写的非诗词类韵语一概不取),纳入了现在已经公开披露并经严谨考证的所有毛泽东诗词,比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还多收入十一首,首次公布部分毛泽东诗词手迹;故而说它是收录毛泽东诗词非常完备的一个版本。该书注释兼顾不同文化程度读者的需要,详细准确,对所有典故,包括语典和事典,力求注明出处和注出原文;对难懂的或解读有分歧的诗句,增加了串讲。该书考辨对诗词本身、产生背景、手稿版本等进行了周密的梳理,提供了研究毛泽东诗词的新线索、新思路。赏析部分均由毛泽东诗词研究领域内专家撰文,系统地向读者解读、剖析了毛泽东诗词的深层含义。
贺新郎
别友
一九二三年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
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
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
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人有病,
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
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
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
又恰像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
和云翥。
这首词最早发表在1978年9月9日《人民日报》。
【考辨】
这首词作者留存的手迹,现在所见有六件,大体上可分为三个稿本。第一个稿本见于作者1937年在延安书赠杨开慧在长沙周南女校的同学、作家丁玲的手迹(即刊载于《中国风》1992年12月创刊号那幅),题为《贺新凉》。“贺新凉”是“贺新郎”的别名。这个稿本同正式发表的那个稿本相比,异文如下:“惨然无绪”,“曾不记:倚楼处”,“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巢珠树。重感慨,泪如雨”。估计这个稿本是原稿,至少接近原稿。第二个稿本,见于作者1961年在中南海书房书赠副卫士长张仙朋的手迹(同时书赠的还有《虞美人?…枕上》的手迹),当时嘱咐他说:“这两首词还没有发表,由你保存。”这个稿本题为《贺新郎?别友》,并标明写作时间为“一九二三年”,同第一稿本相比,有四处异文:把“渗然无绪”改为“满怀酸楚”,把“书语”改为“诗句”,把“曾不记:倚楼处”改为“重感慨,泪如雨”,把“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巢珠树。重感慨,泪如雨”改为“我自欲为江海客,再不为呢呢儿女语。山欲堕,云横翥”。另外留存的两个手迹,基本上属于这一稿本,略有文字出入。第三个稿本,见于作者20世纪60年代前期在第二个稿本基础上的修改件,在这一手迹上可明显地看到,先将“诗句”改为“书语”,将“重感慨,泪如雨”改为“人有病,天知否”,将“再不为呢呢儿女语”改为“愧不作人间小儿女”,将“山欲堕”改为“天欲堕”;后划去“满怀酸楚”,改为“苦情重诉”,划去“我自欲为江海客,愧不作人间小儿女。天欲堕,云横翥”,改为“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作者当时作如此多的修改,估计原打算将此词编入1963年12月出版的《毛泽东诗词》。这个稿本作者留有抄正的手迹,见本书插页。但在这个手迹上有两处笔误,即“眉梢”误为“眠梢”、前番误为“前翻”。这首词1978年发表时,配发的手迹是将作者抄正的手迹作了技术处理,即把“眼角眠梢”订正为“眼角眉梢”。
这首词上述已提到有一件手迹标明词题为《别友》。关于“别友”,近年来许多注家和论者都解释为毛泽东同夫人和战友杨开慧的离别;但也有个别论者考证为毛泽东同“情人”的离别。在他看来“别友”的“友”只能作“情人”解,此词如赠杨开慧,标题应为“别妻”,不能写为“别友”。难道“别友”的“友”不能解作“战友”?难道夫人就不能兼为战友?革命领导人夫妻之间称“友”,是有例可援的。《周恩来邓疑超通信选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2月版)第十七页,周恩来于1942年7月6日给邓疑超的信上,就称她为“至友兼受妻”;该书第七页,邓疑超于1988年4月写的《从西花厅海棠花忆起》(代序)中,也称亡夫周恩来为“同志战友、伴侣”。这样的例子说明,毛泽东把他同杨开慧的离别,称为“别友”,是完全恰当的,提出质疑是不值一驳的。
《毛泽东诗词选》和《毛泽东诗词集》的注释,都将《贺新郎?别友》一词,解释为“是作者写给夫人杨开慧的”。这个解释是有根据的。其一,作者曾说过或者他的行为表明是写给杨开慧的。美国作家史沫特莱在《中国的战歌》中记述:“有时他(毛泽东——引注)引述中国古代诗人的诗句,或者背诵他自己的诗词。有一首是怀念他第一个妻子的。她已经由于是他的妻子而被国民党杀害。”史沫特莱还在《道地的中国理论家和诗人》一文中说,毛泽东与她谈话时,有时低吟自己写的诗,“有一首是怀念他第一夫人的悼亡诗”。白黎在《中国行——记史沫特莱》一书中记载:“毛主席……也满怀深情地讲述了他和杨开慧的爱情。讲述完,毛主席还低声吟了一首怀念杨开慧的诗。”这里虽然没有点明是哪首诗词,但可以判断是《贺新郎?别友》。因为史沫特莱在1937年春是由丁玲陪同从前线回到延安的,当时毛泽东曾将这首词书赠给了丁玲。丁玲与杨开慧在周南女校读书时,陶毅(个别论者认定这首词是赠给她的,并把她暗指为毛泽东的“情人”)正在周南女校任教,她是由毛泽东主持会务的新民学会会员,丁玲当然知道毛泽东与杨开慧、陶毅的关系。毛泽东给丁玲书赠这首词,不言而喻是表示对被国民党杀害的杨开慧的怀念。难道毛泽东会向丁玲表示这是对陶毅(1931年病逝)的怀念?再说,毛泽东对这首词不断修改,三易其稿,足见他的珍惜之情,,难道这不是寄托了他对杨开慧的一片怀念深情?毛泽东在杨开慧牺牲后对她的怀念之情,有不少史实可资证明,对此是无可怀疑的。1961年毛泽东将这首词与《虞美人?枕上》一起书赠张仙朋,要他保存,张仙朋当时就认为这两首词都是写给杨开慧的。何况其中《枕上》一词已在1957年被李淑一证明为写给杨开慧的。其二,最早说明这首词写作者与夫人杨开慧离别的是《毛泽东诗词》英译本。1979年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将这首词补入《毛泽东诗词》英译本中,并作了一个题注:“这首词写的是毛泽东与夫人杨开慧离别时的情景。”这个题注与此词其他译注,曾经过中共中央毛主席著作编委会办公室核对和胡乔木审核。其三,《毛泽东诗词选》注明这首词“是作者写给夫人杨开慧的”,出于胡乔木的手笔。胡乔木早在1941年就担任毛泽东的秘书,他对毛泽东诗词“其中多数作品写作过程比较了解”(该书《出版说明》语)。其四,这首词的内容也表明是写给夫人杨开慧的。词中的“东门”“横塘”,点明作者是从长沙小吴门外的清水塘离家远行的,难道不是作者的夫人而是“情人”住在清水塘吗?个别论者提出质疑,认为杨开慧于1923年11月23日在离长沙四十多公里的板仓分娩,完全没有可能到长沙城东小吴门的火车站跟毛泽东告别。据考,毛泽东是在这年12月底离开长沙的,那时杨开慧生第二个儿子毛岸青已满月,按旧俗已能出门活动,很可能已回清水塘住。此词的第一稿本有“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巢珠树”句,这里用了两个典故,分明是夫妻间就解决治家、育儿等矛盾所发的誓愿。作者表示要像精卫鸟衔西山木石填东海那样,用实际行动填平“恨海”;希望妻子像翠鸟筑巢在珍贵的珠树那样,带好孩子治好家。从这词句来看,哪里像写给“情人”的?此词的第三稿本有“苦情重诉”句,“苦情”当指妻子的家务劳累和生产前后面临的困难等,难道“情人”有什么“苦情”要诉?又如“重比翼,和云翥”句,比翼双飞多比喻夫妻,难道与“情人”谈得上是比翼鸟?个别论者仅根据《别友》这个词题,以及易礼容晚年所说“这可能是赠给陶毅的”一句似是而非的回忆,就否认这首词是作者写给夫人杨开慧的,这既不符合历史真实,又误导了广大读者。
——摘自《毛泽东诗词全编鉴赏(增订本)》,人民文学出版出版
作者:吴正裕主编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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