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军总司令 美国陆军上将 马克·克拉克在停战协议书上签字
朝鲜战争停战谈判进行的时候,躺在汶山附近军用帐篷中闲得发慌的西方记者们开始以赌博解闷,他们赌博的内容之一是:停战谈判需要多长时间?有人说弄不好就得一个月;立即有人愿意出重金赌另一个结果:谈判时间不会超过两周。
朝鲜战争停战谈判整整进行了两年。
在这两年中,没有发生大规模、大兵团的运动战。
在这两年中,在双方的防御线上,密集地部署着两百多万人的大军,构筑了世界战争史上最漫长的、最复杂的、最坚固的防御工事。联合国军的防线由部署严密的火炮阵地、坦克群以及步兵组成,数层阵地使其纵深达三百公里,每一层防线都构筑了永久性的工事和堑壕,每一层防线都制定了周密的空军支援预案,形成了一个火力强大的立体防御网络。这条防线被称为“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深渊”。而在中国军队的防线上,数十万官兵开始建设世界上最浩大的地下防御工程,其土石方总量能开凿数条苏伊士运河。沿着对峙线自西向东,数百公里的防线上,深埋在地下的永久式坑道和交通壕蛛网般四通八达,前沿的数十万中国官兵设施齐全地生活在地下,他们所布置的火力陷阱能令任何进攻的敌人立即遭到毁灭性打击。这些在地下枕戈待旦的中国官兵被称为“闭居洞中的龙”。
在这两年中,在双方的接触线上,无时无刻不发生着阵地对攻战。绝大多数战斗的起因仅仅是一个很小的山头的占有权,或者是一条弯曲的小路的通行权。这是比“摩擦战”要严酷得多的战斗,一个高不过数米的山包,往往持续战斗数周,投入兵力数团,阵地易手数十次,伤亡官兵无数。其中一次最典型的阵地对攻战发生在一个叫上甘岭的小村庄附近的几个山包上,双方投入兵力的密集、弹药消耗的数量之大,以及官兵伤亡的数字之巨,都是史无前例的。
在这两年中,朝鲜北部的空中,每日飞机战斗飞行的频繁程度也堪称历史之最。联合国军的轰炸机和战斗机对朝鲜北方昼夜不停地进行了毁灭性的轰炸,美方称之为“空中绞杀战”。中国军队同时进行了规模空前的防空战斗,运输部队在最严酷的空中威胁中强行进行物资补充,其动员的人力规模可与世界史上任何一次伟大工程的修建相比。
在这两年中,交战双方在停战谈判的会场上,上演了世界战争史上最漫长、最艰难、最富戏剧性、最明争暗斗的心理较量。停战协定每一条款的达成、甚至每一个字的争论,都会带来整个世界瞬时的绝望或希望。繁如星河的谈判笔录和层出不穷的谈判花絮,连篇累牍地占据着世界报刊的新闻版面。
战俘的抗争,反战的游行,政治的微妙变化,战事的突然进展……
有一天传来消息:停战协定的签字就要举行。突然,战线中部规模很大的战事又起。李承晚说不要联合国军了,他要“单干”。结果中国军队发动了金城战役,专打要“单干”的南朝鲜军。南朝鲜军不但伤亡惨重,而且丢失了大片土地。新上任的联合国军司令马克·克拉克将军说:“让中国人教训一下韩国人吧!”
战争到底是什么?
真的到了停战协定签字的那天了。
战后,在记录朝鲜战争的浩瀚文字中,曾有过几行文字不经意地写到了停战的那一天发生在前线的一件小事,因为在规模巨大的战争中这件事太小,所以连主人公的姓名也没能留下。前线,一名中国军队的小战士奉命往前沿阵地送一个命令。这张写着命令的字条被折好揣在他的上衣里。通往前沿的炮火不知为什么在今天变得异样的猛烈,小战士奔跑着,躲避着,不时地从这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敌人射来的炮弹追着他,掀起的泥土几次把他埋起来。他不想死,尽管这条路上已经有那么多的中国士兵死去了,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他几次去摸他的前胸,那张命令还在。就要接近阵地的时候,小战士被炸倒了。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一只脚齐着脚腕断了,断脚就在不远的地方,还穿着胶鞋。小战士脸色苍白地躺了一会儿,开始往阵地上爬,他一只手用力,另一只手抱着自己的那只断脚,他想等爬到了自己的阵地脚就能接上了。小战士爬上阵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看见天边有一轮很红很红的夕阳。昏迷前,他把那张命令从胸前掏了出来。
命令:今晚二十二时正式停战。届时不准射出一枪一炮。
指挥员拿着命令看了看表:二十时整。
离朝鲜战争正式停战仅仅还有两个小时。
指挥员把小战士抱起来,大声喊:“来三个人把他背下去!不准让他死了!拿着他的这只脚!”
——摘自《朝鲜战争》,王树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作者:王树增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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