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英国女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
在我整个的记者职业生涯中,只有一个被采访者是绝对把我吓到了的。这就是玛格丽特·撒切尔。你一旦进入她的批评视野,就会发现她有一双最具穿透力的蓝眼睛,似乎能一眼看穿你。开头总是挺好,你到了唐宁街想要采访她,她热情欢迎你,她的声音柔和而充满爱抚……但是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造物。任何时候你要是被她发现一点你研究中的弱项,或有什么知识或理解上的欠缺,她的尖牙就会呲出来,她似乎非常享受把你撕得乱七八糟。
我第一次遇到撒切尔是在1979年5月大选后不久,此时国家正在两种极端情绪的蒸煮中沸腾,有人极度欣喜,有人极度沮丧,而这都是因为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我们有了位女首相。我自然是不喜欢她的。她看起来正是我母亲希望我成为的那种女人:衣着完美无瑕,还经常女性得夸张,头发和化妆一丝不苟,甚至还戴帽子、穿两件套、戴珍珠和钻石胸针——她竟然都没有被20世纪60年代的时装潮流影响过。
撒切尔政治哲学的一个基础理念是国家应该退后,个人应该学会自力更生。她第一次考察南部地区就是去索尔斯伯里把钥匙交给正在购买政府救济房的一家人。购买权第二年就被写进了《住房法》。我那时正在南部工作,是个年轻的电视记者。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跑出来见一个政客。索尔斯伯里街道上的情形和现在美国大选的盛况可堪一比。成百上千的人以一种最不英国的方式欢呼着,大叫着她的名字。她的一天从救济房开始,然后在索尔斯伯里转一圈,然后去威尔顿地毯厂,再然后去这个地区的其他小企业。下午快结束的时候,才29岁的我已经萎靡倦怠了,54岁的她却像刚开始那样充满活力。
下午晚些时候,因为人群太想靠近她,她身边有六七个高大壮硕的警察围绕保护。混乱中我的摄像师和录音师都不见了,可我还是设法待在了女主角身边。我被痛苦地挤在她的“粉丝”和保护她的警察之间。突然一只手从警察身后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进了圈里。
“来吧,亲爱的,”她笑道,“待在我身边。我们不想让一个有才华的年轻记者给人挤死,不是吗?”我们聊了一会,聊这次民众的惊人反应,还有她当时已经20多岁的龙凤胎儿女马克和卡罗尔。她觉得他们就这样突然被暴露到公众视线中可能会令他们难以承受。她还说她丈夫丹尼斯午饭时间就已经退出活动了,现在很可能正在某处安全地享受着一杯酒。然后,我们到了下一个活动地点,她和我握手,祝我好运,还说:“再见,亲爱的。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真是惊翻了,也气我没法把我们的谈话录下来。
撒切尔夫人与她的家庭
她相信,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完全靠自己
玛格丽特·罗伯茨生于1925年,父名阿尔弗莱德·罗伯茨,是林肯郡格兰瑟姆的一个杂货店主加虔诚的卫理派教徒,母名碧翠丝。玛格丽特崇拜她严峻的父亲,从他那里学到了努力工作和服务公众的原则。我们对她母亲几乎一无所知。《名人录》中的玛格丽特条目甚至提都没提她,她的第一卷自传也不提她。1961年她告诉《每日快报》的采访者她很爱她母亲,但“从我15岁之后我们之间就没什么话说了”。她也从未提过她姐姐穆丽尔。
玛格丽特幼时生活简单。她家住在杂货店楼上,,她帮她父亲经营生意,学会了如何小心管钱,明白了做买卖的基础原理,并开始开发她的政治直觉。她根本没有富裕的托利党王公贵族式的背景,她父亲仅仅是个市议员。她是保守党人,相信不管你的阶级出身是什么,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完全靠自己,你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得为达到目标努力工作。
最近有本书写罗纳德·里根以及撒切尔和这位美国总统的密切关系,此书揭露撒切尔公开演讲时总是很紧张。她告诉此书的作者詹姆斯·罗森布什:“我从来都没能完全克服那种恐惧,不,从来没有。有时我一边往台上走,一边心里跟自己说:‘来吧,老女孩,你做得到。’但是那点儿恐惧总是跟着我,我从中获得的能量给了我更多勇气,督促我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她的自我信念是个传奇,从小就是。她9岁在格兰瑟姆上小学时得了一个奖,别人祝贺她运气好,她却说:“我不是运气好,我本就该得这个奖。”
玛格丽特获了一项奖学金,上了凯斯蒂文和格兰瑟姆女校,她的成绩单显示她是个学习勤奋、立志不断提升自己的女孩。1942年她成了女生代表,中学最后一年她申请奖学金,想去牛津萨默维尔学院学化学。她被拒绝了,但是别的女孩退出后,她又被录取了。
她师从诺贝尔奖得主多萝西·霍奇金学习X光结晶学,毕业论文写的是抗生素短杆菌肽的结构。她1947年毕业,获二等学位,但她并未忽略政治。1946年她成为牛津大学保守党协会的会长,开始阅读诸如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一类的书。在BBC的一个电视节目里,彭定康曾说,撒切尔经常会在内阁会议的关键时刻里从包里拿出她最喜欢的哈耶克语录来。
玛格丽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科尔切斯特的BX塑料公司当化学研究员。1948年她申请去帝国化学公司工作,但遭拒绝。这间公司的人事部门对这个年轻化学家的评价是“此女任性、顽固、有种危险的自负”。
玛格丽特加入了当地的保守党协会,还参加了1948年的保守党大会,她在会上遇见了一个牛津老友,这个朋友告诉她说肯特郡的达特福德支部正在寻找候选人。这个任性、顽固的女人给选拔委员会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她在年仅24岁的时候成了最年轻的保守党女候选人,吸引了很多媒体的注意。她在达特福德的谋生方式是为J.里昂公司研制冰激凌的乳化剂。
她在1949年找到了一个男人,从此再不必为生计担忧,此人还将终生默默支持她的政治事业,他就是丹尼斯·撒切尔。他们在一次晚宴上相识,那是一个标志着玛格丽特被正式接纳为保守党候选人的晚宴。丹尼斯是个离异、有钱的成功商人,他按照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条人生准则生活:“哪怕闭嘴被人当成傻瓜,也好过开口打消别人的疑虑。”他们两年后结婚。
丹尼斯·撒切尔给他的新婚妻子带来很多礼物。他的收入可以供她读律师。她后来一直都很骄傲地说,她的科学和法律教育为她成为一名成功的世界领袖打下了完美的基础。他在伦敦时髦的切尔西买了房子,在乡下也买了房,1953年龙凤胎出生后,她不愁找不到优质的育儿服务。她只在寻找比达特福德更安全的席位时遇到了点困难,因为好几个保守党委员会都不接受一个年轻妈妈竞选议会席位。她的回答是向公众亮明观点,说她希望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把婚姻和事业结合起来。
正是在这点上,很多本来因她登上英国政坛的最高峰而倍感喜悦的年轻的女权主义者对她倍感愤怒。因为她在首相任期内从未伸手拉过任何一个女人一把,助其进入内阁。她唯一任命过的女性是詹尼特·杨女男爵,可杨是上院议员,并非民选从政者。每当被问及此事,她总是辩解说将来总会有她提拔女人的一天,不过现在这些保守党女议员还太年轻还不行。可是俊男们不管有没有经验,从来都会被她毫不犹豫地聚拢在身边。
在育儿这个问题上,她非常不具备同情心,可育儿是所有既想成家又想立业的女人都会面临的难题。
当她最终成为确定能选上议员的某选区的候选人时,她的孩子才6岁。如果2008年播出的戏剧式的记录片《玛格丽特·撒切尔:通向芬奇利的漫长进程》值得信赖的话,那么她认为孩子对她实现成为候选人的抱负是有用的。在丹尼斯的帮助下,她开始利用她的女性身份。她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明白核心家庭关切所在的女人,因为她自己就有一个这样的家庭。她把头发染成金色,还完善了她调情式的做派。终于,她在1959年当选为该地的议员。
出兵阿根廷,“铁娘子”诞生
1970年保守党人重新掌权,泰德·希思任首相,他任命撒切尔为教育大臣。据说当时的议会领袖威利·怀特劳曾警告希思:“她一旦就位,我们就再也除不掉她了。”的确,很快希思和撒切尔就开始对彼此深恶痛绝。
她当教育大臣时犯了她一生中最大、最被人记住的一个错误。她对教育经费做出各项削减,其中有一项是停止向每个小学生免费提供一瓶牛奶。这给她赢得了“撒切尔,撒切尔,牛奶抢夺者”的外号。她后来说这是个宝贵的教训。她“以最小的政治利益招致了最大的政治憎恨”。
邓小平接见撒切尔夫人
1979年,在被行业动荡和“不满的冬天”所苦的工党任期结束后,保守党人大举获胜。撒切尔的广告攻势打出的标语是“工党不行了”,她的卖点则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讲求实际的家庭主妇,知道如何平衡家庭收支,能被信赖去厘清混乱的国民经济。
接下来的11年间,这个有着经过仔细训练的声音和一丝不苟外表的女人像巨人一般跨骑在英国之上。她把那些“窝囊废”——托利党内那些有着自由主义倾向的人——从内阁中清除出去,还把那些王公大人也清除出去,因为她说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就像对清洁女工一样,她在自己身边安插的全是与她志同道合的货币主义者。当国家陷入衰退时,她的批评者们要她掉头。她却回击说:“要掉你掉,本夫人绝对不掉。”
民调显示她是有记录以来最不受欢迎的首相,失败似乎在所难免。谁承想1982年4月阿根廷侵略了英国管理的福克兰群岛。英国外交部想要和平解决,撒切尔却丘吉尔上脑,几天内就派兵去了南大西洋。
经过十天的战斗,英国夺回了福克兰群岛。虽然阿根廷死了649名士兵和水手,英国死了255名,但撒切尔对这场冲突的反应却很冷酷,照片中的她像个获胜的英雄一般站在一辆坦克里说:“当你政治生命的一半都花在类似环境的无聊问题上时,突然来了一场真正的危机,这真令人激动。”“铁娘子”(Iron Lady)诞生了,她的人气开始飙升。
她在1983年的选举中轻松获胜,从此“大把钱”文化开始生根。民众们开始购买政府救济房,英国天然气、英国铁路、英国电信的股票开始热卖,公共设施开始私有化,伦敦的金融机构也开始不受监管。经济飞涨,但是不平等和无家可归的现象也增加了。
1984年在布莱顿召开的保守党大会让人看到了这位铁娘子的真实本性。爱尔兰共和军布置的炸弹在大饭店爆炸,几乎炸死了她和她丈夫。有5人死亡,34人受伤。但在第二天上午,她以一副似乎根本不为所动的样子站起来发表演说,谴责炸弹袭击者,无比清楚地表明:“此次袭击失败了。所有妄图用恐怖主义破坏民主的行为都将失败。”
晚年的撒切尔夫人
当我20世纪80年代晚期遇到她时,我能看出来,她已经沉浸在对自己声望的过分自信中了。她说服自己相信,因为她把里根和戈尔巴乔夫撮合到了一起,于是世界上的所有问题都正在得到解决。她跟我说她能和戈尔巴乔夫做交易,他俩1984年在契克斯她的首相乡间别墅会过面,她还和里根有着长期的密切交往。1985年11月,她在日内瓦打造了这两位领导人的一次会谈,讨论双边核军备裁减。1986年,里根和戈尔巴乔夫再次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的峰会见面,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她无疑在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男人间达成了重要的协商,但是当她宣布是她一个人结束了冷战,并把两德统一和苏联解体说成是她一个人的功劳时,她就未免太夸张了。
撒切尔夫人与美国总统里根
我最后一次采访撒切尔是在1993年她出版自传《唐宁街岁月》时。她答应来我的演播室,这可是我的地盘,不是她的地盘。我想机会终于来了,我要问问她,让她解释解释在她的政治生涯中对她性别的不断提及如何影响了她。过去她总是对此类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不管对我还是对其他记者都始终回答:“我不是女首相,我是首相。”
我设计了一个这样的问题:“你如何对付那些不能平等对待女性的托利党大人?你又如何看待人们经常说你‘用手提包打做坏事的人’这种说法?还从来没人说过男人用公文包打人。还有艾伦·克拉克在日记里写他在首相问答时间里如何欣赏你美好的脚踝。密特朗总统也说你有着卡利古拉的眼睛和玛丽莲·梦露的嘴唇?”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广播评论家说这是唯一一次他的收音机“僵住”了的时刻。对我来说这也是个艰难时刻,因为采访者最怕的就是被访者一言不发。我很快转移到下一个问题,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原来她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事。她的新闻秘书伯纳德·英厄姆非常保护她,给她看的报纸剪报里绝没有任何他认为她无须知道的事。
1992年撒切尔成了女男爵。政治方面,她在上院仍然活跃,直到丹尼斯2003去世,此后她不再经常出席上院活动。2007年,她的塑像被陈列在议会里她所崇拜的英雄丘吉尔雕像的对面。2013年她死了,终年87岁,享受最高军事荣誉的礼葬。有人为她哭泣,有人则因此欢唱:“叮!咚!女巫死了!”对她,始终是爱与恨一样多。
本文内容摘自《拓荒的夏娃:21位改变英国历史的杰出女性》,珍妮·默里著,周颖 李博婷译,东方出版社2018年出版。
作者:珍妮·默里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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