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冰
与文先国先生相识,转眼已有二十年了。还是在我编《东方文化周刊》时,他惠寄的稿件,多是关于读书与历史文物方面的,文章写得札实,字也一笔不苟,让人另眼相看。他到南京来处理文物研究保护方面的事务,请东南大学教授去为李瑞清故居做保护规划,顺道也会光临寒舍,聊聊读书与写作、文物与文人。我这才知道,当时的进贤县文物管理所,其实只有文先生一个人,是他创立的,也是他独力在撑持。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中,历史文物往往被一方主政者视为绊脚石,我在南京就深有体会,对于文先生的锲而不舍,也就更添了一分敬意。
2007年初冬,第五届全国民间读书年会在进贤举办,我有幸躬逢盛会,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江西乡土。与会者看进贤,论读书,访笔品酒,留影著文,而极力促成此事的文先国先生,则悄悄地隐在了别人身后。即便在引大家参观李渡元代烧酒作坊遗址、拜访文港明代毛笔村落与“父子恩荣”和“进士”坊、观瞻罗溪《曹氏宗谱》并探究曹雪芹先祖时,他都没有多谈自己保护这些历史文化遗产的贡献。实际上,他为成功申报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做了大量文献研究与考据工作,从考古发掘、价值评估到保护方案,无不亲力亲为,真正是“铺路垫基,鸣锣开道”。进贤县的文物事业从三十年前起步,到如今拥有三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六处中国传统村落及六十余处省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并创立进贤县博物馆,还有多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成为江西省名副其实的文化遗产大县,文先国功不可没。
文先生与国内读书人有着广泛的接触,对当代学界文人韵事津津乐道,尤其对家乡的文化遗产如数家珍,贯穿其中的情愫,则是对于生我养我的乡土的挚爱。在他最近出版的《求鼎斋丛稿》上编中,他用饱含感情的笔墨写到了不少忘年交或有文字交的当代名家,如季羡林、史树青、范用、谷林、吴小如、扬之水等诸先生。但我觉得,他更关注和重视的,则是“民间能让我敬服的文人艺术家”。进贤的民间文人艺术家,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进入文化传承的环节,邹农耕、周鹏程、李小平以毛笔文化、制笔技艺,周国富、李秋鸣、胡文昌以书法绘画,周信兴以微雕,李豆罗以传统村落,朱仁凤以诗文,李义根以文房珍玩……当越来越多的人沉迷于虚拟世界的时候,有这样一群人,仍在从事实实在在的工作,享受实实在在的生活,而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基础。他们都在某一领域中有所成就,得到了文化艺术界的认可。“千古佳地频频进贤能”,正是这些能人逸士,继承与弘扬着进贤这“一个圣洁的文化符号”,致力于创造当代的进贤文化。
《求鼎斋丛稿》下编中所观照的文化遗产,是古代进贤人的创造成果,也是今人立足前行的根基。而今人创造的文化成果,又将成为后人的遗产。文化遗产保护与文化资源活化,相辅相成,成为一种良性循环。这样一种文化生态,不同于简单的文化产业,它与良好的自然生态一样,是进贤的优势所在,也是其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资源。当我们说“留住乡愁”的时候,我们应该看到,这才是真正值得被留住的乡愁,那种只会经营“农家乐”的伪乡愁是无可比拟的。这对于中国的现代农村建设,尤其是中西部农村,应该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文先国既是这种文化生态的积极建设者,也是重要的记录者,下编中对诸多中国传统村落的研究,切入点独具只眼,尤其是注重文化艺术内涵的发掘,足见其功力。正是他多方面系统性的记录,让我们得以了解进贤文化生态的全息图景。不管他是不是意识到了这个“社会书记员”的角色,此前的《求鼎斋文稿》,现在的《求鼎斋丛稿》,都是这种记录的汇集。求鼎斋这个斋号,源于丰子恺先生把鼎的三条腿比作真、善、美,称鼎为艺术最高境界的一个整体。多少年来,文先生真是这样,从著述到实践,执着“求鼎”。他在《后记》中说:“我等卑微之人,不能做无聊之事”,位卑不忘忧国,不做无聊之事,就是一种高境界的文化追求。试看当今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有多少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