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姆·托宾
梁永安
从上海飞往昆明,有将近五个小时的旅程。很喜欢这么长的空中时间,正好再读一遍科尔姆·托宾的长篇小说《布鲁克林》。前天在上海书城买了三本,一本阅读一本送人,一本静静保存。
小说结尾,从纽约布鲁克林返回爱尔兰小城的爱丽丝告诉妈妈:“我刚回来就应该告诉你一件事,但我直到今天才说,我回家前,在布鲁克林结婚了。我已经嫁人了。”
妈妈“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桌子,仿佛需要支撑”,然后抱住了她:
“如果你决定嫁人了,那么他一定得是个好人,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是那样的,对吗?”
妈妈说的是件多么难以达到的事,“好人”很多,“很特别的人”很少,婚姻要落实这两个要点,多么艰难。
爱丽丝回答:“对的,妈。”
他真的很特别吗?托尼,她的新婚丈夫,一个纽约的水管工,在初见的舞会上,爱丽丝的第一印象,是“衣着太过普通,也毫不打扮”。然而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在浪漫的舞步中,“他朝她移近了……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压力与力量,她也移近了。”交往五个月后,他仿佛无意提起:“我想要我们的孩子都成为道奇队的球迷。”她脸色“顿时僵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的期待吓坏了她。”这是她将来唯一的生活之路吗?这个内心丰饶的爱尔兰姑娘,一下子坠入迷茫中。
爱情是一种命运,命运是不由自主的伟力,它在人看不见的无形中推动一切。小说中的爱丽丝有意站在二楼的隐蔽平台上,看等待自己的托尼,“他站在那里,有种无助感。她感觉到他渴望快乐的心,他的迫切之情,使他莫名地脆弱。她往下看着他,想到一个词:‘开心’,但这种开心却伴随着阴影,她看着他想,带着不确定和距离感的她,是否正是这个阴影?她意识到,他确然如此,他已经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她突然害怕得颤抖起来,转身用最大的速度跑下楼梯,奔到他身边。”
这就是不舍啊,这不舍只能给同命人,所有的其他都是冗余,唯有这割不断,才是本然。一跺脚一狠心能离开的,皆属普通,只有这只能暂停不能倒退的,才是一生。这不舍绝非虚幻,如爱丽丝读托尼来信的感受:“托尼将自己融入其中了,他的温暖、善良、积极向上。她想,心中还包含了一些他身上永恒的东西,那是一种感觉:如果他一离去,她就会消失。”永恒的东西,语汇不能描述,却决定全部,这是整本《布鲁克林》的灵魂。
每个人有自己的不舍,人生不一定能相遇。文学写的总是相遇的故事,托宾写《布鲁克林》同样如此。但他写出了日常情感与命运之约的交错,将微风徐来的生活表面与暗流涌动的内心融为一体,描绘出生存的无限与唯一。《布鲁克林》看上去写得很平静,但它揭开了一个人生要义:生活的表面琐细纷纭,但真实的生存只有一个,切切地珍惜它,如同爱丽丝珍惜托尼。也许因为珍惜而离经叛道,也许在珍惜中会偶然爱上别人,但一切都会回到心灵,像爱丽丝离开“顶好的绅士”吉姆、离开母亲,回到有托尼的布鲁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