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道(右)主持语文展览会开幕式
倪海曙
陈鹤琴
语文展览会宣传材料
■陈光磊 费锦昌 潘佳
在上海抗战的枪炮声中,沪上爱国学人陈望道、韦悫、郑振铎、陈鹤琴等组织“上海文化界抗日联谊会”,以文化教育为阵地,展开抗日救亡活动。他们的业绩不可忘却,值得我们重温和纪念。
“上海抗大”——陈望道开《中国语文概论》课
上海抗日战争爆发后,好些在上海市郊战区的大学无法上课。而此时上海租界却集中了不少教授,有本市的,也有来自北平等地的。于是,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就组织这些师资在1938年初创办了一个叫“社会科学讲习所”的夜大学,校长由沪江大学校长刘湛恩兼任,同时借用沪江大学设在租界的商学院上课。讲习所是开放式的大学,课程颇多,如胡愈之的《时事分析》、张宗麟的《民众教育》、梁纯夫的《新闻概论》、郑振铎的《明代文学史》、陈望道的《中国文艺思潮》和《中国语文概论》等等,学生可以自由选修。
来讲习所的学员,多是抗日救亡运动的积极分子,而讲习所地点离日占区相当近,因此很受敌人的注意,视之为“上海的抗大”。刘湛恩校长不久即遭暗杀。讲习所即迁校至租界中心区福州路。但在当时的情势下,讲习所坚持了一年就难以继续下去了。
讲习所在文化教育上的抗日业绩是不可磨灭的。像陈望道开设的《中国语文概论》课就培养了一批从事抗日救亡的语文工作者。当时活跃在难民收容所的文化教员、后来成为著名语文改革家的倪海曙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倪海曙曾经回忆说:陈望道这门课听的人很多,先生讲课的情绪也高,“他的讲义是写在一本黑色硬封面的练习本上的”,“那时最 新 的 索 绪 尔 (F.De.Saussure1875-1913)的语言理论,外面还没有正式的介绍,他的讲义中已经讲得很详细、很完整了。索绪尔把语言分成langage、langue和parole三个基本概念,先生把这三个概念的原文写在黑板上,知道我是学法文的,叫我一个一个念给大家听”。同时,课程又始终联系中国语文的现状,尤其是对难胞用拉丁化新文字进行扫盲的语文教育实践,来讲解语言学理论和方法。所以,“听他一次课,总可以思索几天,很有味道。”(倪海曙《春风夏雨四十年——回忆陈望道先生》,知识出版社1982年)
这是在抗日烽火中对学问之道的坚守,对语文教育的执着,对民族文化的提升!
难民收容所——抗日救国的扫盲教育
当时的中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是文盲。这样,动员和组织民众抗日救亡,就要开始扫盲展开文化教育。有不少青年学子投身到这个工作中来。这群“志愿者”们到难民收容所教难胞学文化并先扫盲。方块汉字虽富有历史意蕴,却不免有难识难写的麻烦,从1937年11月起,他们就采用拉丁化新文字来扫盲,收效甚快,广受难胞欢迎。其中一位带头人就是倪海曙。倪海曙原是法国天主教主办的上海震旦大学医科学生。抗战爆发,学校停课,他先去伤兵医院服务,后来就在收容所教难民学文化和扫除文盲。跟许多先贤一样,他坚信医学只能救治人的身体,教育才能锻造人的心灵。中国积弱积贫,为侵略者所欺凌,要取得抗日救国和民族解放的胜利,必须提高全民的文化素质和知识水平。
倪海曙及其同仁的工作,得到了著名教育家陈鹤琴的关注。陈鹤琴时任“国际救济会难民教育股”股长,主管上海租界难民的教育工作。经过考察,他认为在当时条件下,用拉丁化新文字扫盲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决定在上海难民收容所大规模推行,并亲自编写了供难民扫盲用的新文字《民众课本》,还亲手编写成套的新文字读物,计有《岳飞》《花木兰》《文天祥》《郑成功》《班超》等上图下文连环画式的中外名人故事十四种,用拉丁化新文字和汉字对照排印,由当时上海四大出版社之一的世界书局刊行。为了鼓励难民学文化的积极性,陈鹤琴还设计了新文字徽章,上面用汉字和新文字写上“我能看书写字”的字样。据1938年8月统计,四十八家收容所(含一个伤兵医院收容所)开设的新文字扫盲班、文化班总数多达一百二十一个,参加学习的难胞人数达四千二百八十五人。
1938年3月,“第一次难民新文字读写成绩表演会”在四川路“上海基督教青年会”礼堂举行,陈望道、陈鹤琴和上海各界代表一百多人出席表演会。会上,收容所的成人和儿童学员表演了新文字读写,成绩喜人。陈望道亲自为学员颁发新文字徽章。活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就是倪海曙,从此他为语文教育的不断进步而奋斗了一生。
陈鹤琴在上海用拉丁化新文字扫盲,首先得到了陶行知的响应和支持,具有了全国性的影响。这样,他既不受国民党当局的欢迎,更受敌伪势力的仇视。1939年秋,特务两次到他家抓捕他,未能得手。此后,他只能化妆外出。有一次特务又到他家进行暗杀,他不在,特务就对着他的照片打了几枪。迫于形势,陈鹤琴只得离开上海去了大后方。新中国成立后,他任南京师范大学校长、全国政协委员。
当时拉丁化新文字扫盲教育的推行,不但具有抗日救国的历史意义,也为后来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和推行提供了经验和借鉴。
中国语文展览会——爱国团结的精神力量
1938年7月,陈望道、陈鹤琴、方光焘等发起成立上海语文学会,推举陈鹤琴、陈望道为正副理事长。学会在《每日译报》创办《语文周刊》,由陈望道主编。
1939年下半年,敌伪势力不断侵入租界。汉奸、特务搞绑架暗杀,很是猖獗。陈鹤琴、陈望道都已成为特务暗杀的目标。但是,他们临危不惧,更以大无畏的气概,用中国语文教育学会的名义主办了一个极具规模的语文展览会——他们意识到,租界迟早会沦陷,日本侵略者将推行日语,学校就得教日语。举办这个语文展览,就是为了对民众尤其是广大师生进行“最后一课”的爱国教育,呼唤大家热爱、坚守中国的语言文字!
语文展览会假座上海大新公司(现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四楼举办,共七个陈列室:一室陈列汉字形体的演变材料;二、三室陈列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包括基督教会的各种方言罗马字《圣经》以及天主教会方面的汉语拼音材料);四室陈列汉字学著作;五室陈列书写工具;六室陈列盲人、聋哑人教育材料;七室陈列汉语拼音运动材料(有注音字母、国语罗马字和拉丁化新文字的各种资料),还有难民收容所拉丁化新文字班的新文字读写表演。展览会对于语言文字的纵横情况做了多元而系统的展示,内容丰富多彩。
展览会从1939年11月3日至12日,历时十天,观众十分踊跃,最多的是大中小学教师和学生。
当时的《文艺新潮》第二卷第一号(1939年11月1日出版)为这次语文展览会专发《语文特辑》,登载了展览会的专题文章:陈望道的《明末以来中国语文的新潮》(学界奉为研究汉语拼音发展史上的一篇经典之作)、柳存仁的《论古代语文分歧的真因》、丁福保的《历代古钱记略》(论及钱币上的文字);同时刊发《语文展览会预记》,先期报道了这个展览会的规模、内容和特色。
这次语文展览会,上海的各个方面包括宗教界都参加进来了。展览会筹备处就在丁福保的佛学书局。丁福保把他搜集到的所有文字学书都拿了出来,甚至提供了当时尚未出版的《说文解字诂林》的割裱稿和印刷样张。马叙伦、胡朴安等名家都拿出著作手稿供展览。还有郑振铎、周越然、陆高谊等计百余学人提供了有关语文的各项珍品。同时,中华基督教青年协会、徐家汇天主堂图书馆、哈同爱丽园都给以赞助,提供了许多展品,像爱丽园所藏的各种毛笔(大的有一丈多长)。这样的展览会办得充实、生动,为大家喜闻乐见。
这个语文展览会,从策划、筹备到展出,都是陈望道主持的,展出期间,他天天都在会场里。倪海曙是他的一位得力助手。陈望道在《语文运动的回顾和展望》(1940年1月)一文中论及这次语文展览会,他说:“有人说,上海这次的语文展览会是空前的,我以为这次展览会得到各界的齐心协助,和各界的一律关心,才是空前的。语文事业向来只是语文工作者少数人的事,其余各界从不关心。而少数语文工作者,又一向是各做各的,从来不肯集合力量做一件事。像这两点在这次的语文展览会中可说都完全改过来了。要是语文展览,如若干名记者说的,可以算是语文运动的一种表现,那中国的语文运动,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到了名副其实的汇合各界的空前的阶段了。”
的确,这次展览会显示了民众对祖国语言文字热爱的真情,更显示了上海社会各界大团结的精神——这正是抗日救国力量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