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舒
我曾编过一本《百位名家谈读书》的小册子,此书收入的一百篇文章皆刊登于我编的一个有关读书的专刊上。此书与读者见面后,常有朋友和读者来信,问起我向名家组稿难不难,不由让我情不自禁打开那只珍藏名人书札的抽屉。这只抽屉也可以说是我组稿的档案箱,每次展读这些信札,都使我感受到名家虚怀若谷的风度。
《百位名家谈读书》收录冰心、唐弢、于光远、唐圭璋、廖沫沙、董鼎山、季羡林、施蛰存、周汝昌、苏步青、萧乾、章克标、徐铸成、金克木、冯英子、蒋星煜等前辈作家的文章,也收录了当时年龄六十多岁的流沙河、王蒙、张贤亮、刘绍棠、邓友梅、高晓声、白桦等中年作家的文章。他们在社会上都有一定的声誉,在史学、文学、新闻、戏剧等各个领域各有所成。但他们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从不以自己的地位成就自傲于人,相反,越是名家,越显得很虚心,对自己的文章要求很严。比如当时任上海市社联名誉主席的罗竹风先生,在收到我约稿信之后,在寄我稿件之中夹了一封信,信上说:“文章虽短,但花了不少力气。因您催得紧,而我明天又要到北京去,只好这样交卷了。”其实,罗老这篇《苦中求乐》的文章确实花了功夫,他早在四十年代就写了不少好文章,而我却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他并不因为自己是名家而居高临下对待一位普通编辑。
从这些书信档案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名家写信,都在字里行间显示他们平等待人的气度。王瑶教授在信上用“遵嘱”、“乞收”,将自己的文章称为“拙作”。八十高龄的老作家秦瘦鸥更是认真之极,由于约稿信搁了几天,他用“几乎误事”来自责。作家柯灵先生寄出稿子之后,写信给我:“请尊裁。”作家周而复用毛笔行书写信告我:“大札已悉,因出席全国政治协商会议,迟复,望谅!如命寄去关于读书千字文,望查收。”三十年代闻名文坛的女作家陈学昭给我写了短文,后收到报纸又来信:“尊敬的正文同志,给您很多麻烦,既感谢又不安……您有机会来杭州,请告诉我,我当设法看你,我虽然行动不便,可请家人陪着。”读这些信札,令人感触万千。我记得小时候读书,老师就在课堂上对我们讲过“半桶水,淌得很”的故事,并说一个真正有成就的人,总是很虚心的。只有学了一点皮毛功夫的人,才会沾沾自喜,骄矜显露在脸上。这些名人书札便给我这样一个形象的注脚。
读这些名人书札,还使我感受到当一个编辑的快乐。我没有读过大学,靠自学进入新闻界,有一次去广州组稿,与秦牧先生谈到自己的困惑。秦牧先生后来给我来信,不仅对我的小说给予鼓励:“你的小说写得很流畅,可见你是下过功夫的。”又说:“你能浏览《二十四史》,锲而不舍,将来必有大成。”关于文凭之事,秦牧先生引了俄国科学之父罗蒙诺索夫的一句话:“第一个教大学的,必定是没念过大学的人。”这些话令我终生受用。出版家赵家璧先生参加了《新民晚报·读书乐》创刊五十期之后,给我写了一封信,对我鼓励:“你组稿很有办法,对心目中的对象,能盯住不放,结缔于成。”又说:“编辑就要兼社会活动家,你就是新一代的代表。”这些鼓励使我惭愧无比,我自知只尽了一点编辑的责任,但秦牧、赵家璧等前辈却给予我褒扬,我只有尽心尽力认真做好编辑工作,才能不负他们的鼓励与期望。
王元化先生是我尊敬的前辈作家,我向他约稿,承他赐稿,文章刊出后,他给我一信:“正文同志:拙文发表,无一错字。这是近几年来我在报上投稿的头一次。由于高兴并报答您编辑工作的认真,特写了四则《夜读抄》寄呈审定……如您认为不合用,也请不要客气,掷还就是。”读之,使我感愧莫名,编辑认真校对,是应该的份内事,王老却对我褒扬鼓励,让四十出头的我心存感激。我当时每次接到王老的手稿,先誊抄一份,再发排,排出小样后,我先校对,然后打印后送他寓所请他审看样稿,故而文章刊出后无一错字。我想,我只是做了一个编辑应该做的事。
我收藏名家书札计三百多封(可惜后来办公室几次搬家,大部分信札遗失),这些信件十分珍贵,可作为文学家史料之一。同时,也是我们编辑学习的好教材,随着我们阅历丰富,智商提高,我们会更加认识到这种虚怀若谷好作风的教益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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